宮中添了喜事,整個後宮都跟著熱鬧。
——雖然後宮裏統共也沒幾個人,除了中宮皇后和眾多、侍外,餘下的都是永穆帝的太妃、太嬪,且多半閑而無事,只在各自宮殿裏安度餘生。
周驪音聞訊,亦欣然宮賀喜。
與盛明修婚那日,魏鸞與盛煜到長公主府賀喜時,就著個懸懸的孕肚人也比先前滿了不。彼時表姐妹倆還曾揣測過這胎會是弟弟還是妹妹,如今瓜落,帝后膝下有了男胎,怎不人歡喜?
急匆匆趕到宮,早一波來賀的淑太妃等人已走了,魏鸞小憩初醒,正靠著枕養神。
年過二十的人,正是肆意盛放的年紀,眾位太醫心調理下,氣瞧著很不錯。便是不飾胭脂黛,不簪金釵玉環,披散的如緞青亦足以襯得眉目婉麗,氣韻流轉。比起生阿姮時的年弱生疏,這胎生得也容易些,且是昨日後晌產子,今晨才放出消息,這會兒已緩過來了。
甜香安神,殿外飛濺的水珠帶走七月暑氣。
周驪音沒瞧見孩子,便先坐在榻邊,問魏鸞覺得如何。
才剛說了兩句,殿外宮人齊聲行禮,頃,盛煜穿了件深青的暗紋常服,踱步進來。比起在玄鏡司時威冷狠厲的姿態,他既已登基為帝,自不能只以強狠厲手腕統攝天下,數年磨礪后,那冷厲淡了許多,只是威儀如舊,在年已而立時,更添幾分運籌帷幄的從容沉穩。
進得殿中,他亦直奔魏鸞的臥榻。
裏頭周驪音瞧見,忙起含笑行禮。
盛煜微笑意,讓仍坐著。
早年的齟齬芥在歲月里漸漸消弭,盛煜禪登基時,永穆帝就曾鄭重囑託,說長輩的舊怨皆可隨章氏的死埋葬,周驪音並無半點過錯,又喪母喪兄,讓盛煜務必善待。盛煜亦鄭重許諾,會視周驪音為魏鸞的摯友、當朝的長公主,好生善待。
如今周驪音嫁給盛明修,是小阿姮心心念念的姑姑,盛煜哪還會給冷臉?
遂命人將孩子抱來,給長公主瞧瞧。
宮人應命,很快將襁褓抱來。
原本在側殿裏悄無聲息的阿姮也跟了過來。承了魏鸞的貌,眉眼鼻皆生得十分緻,那雙眼睛滴溜溜的黑白分明,尤其像魏鸞。暑熱未盡,穿著鵝黃的單薄裳,角細碎的桃花瓣隨腳步輕揚,笑瞇瞇走來時玉雪可。
周驪音忍不住蹲,笑著手接,「阿姮也在呢?」
「在看弟弟睡覺。」阿姮像是怕吵醒襁褓里的娃娃,聲音得很低,踮著腳尖湊到周驪音耳邊,獻寶似的低聲道:「姑姑猜對啦,弟弟就昭熙,皇爺爺說這個名字比別的兩個都好!就是他整天睡覺,也不跟我玩。」
的小兒一嘟,竟有點失落。
周驪音失笑,攬著肩聲道:「弟弟還小呢,要多睡覺才能早些長大,到時候就能陪你玩啦。」說著話,又回頭向魏鸞,「父皇果真挑了熙?」
「父皇說這個最好。明興盛,和樂喜悅。」
這般寓意,倒是頗含寄託。
先前周令淵和梁王周令躬的孩子出生時,也是永穆帝親自取名,如今老人家膝下又添了個小昭熙,愈發熱鬧。這念頭騰起,周驪音又想起了許久沒見的小侄兒周昭蘊——他如今仍養在太上皇邊,只是年歲漸長,每日要讀書習字,加之天資有限,須下些笨功夫,每日裏甚有空暇玩耍。
周驪音先前數次去,都沒見著他。
如今這位同父異母的皇兄兒雙全,的親兄長卻已辭世數年,再也無人提起。比起小昭熙的眾星捧月,得萬千寵,昭蘊那邊雖未因世而冷待,比起兩個堂兄弟來,到底自喪父喪母,頗為冷清。
這般天壤地別的境,到底令人景生。
周驪音著小昭熙的襁褓,只盼他能如永穆帝所期盼的那樣,和樂喜悅,諸事圓滿。亦盼著永穆帝的慈和盛煜的公允寬容下,堂兄弟能和睦相,各自安穩此生。那樣,於死在涼城下的周令淵而言,也算是能稍得寬。
心起伏,周驪音的目漸漸和。
等出了宮,便往永穆帝那邊去瞧小侄子。
阿姮見弟弟總是睡著,漸漸覺得無趣,聽說要去上林苑看堂兄,欣然跟隨。
等兩人離去,殿裏稍稍安靜。
盛煜屏退宮人,坐在寬敞的榻邊,手指拂過披散的青,將鬢邊碎發捋到耳後。目相,彼此忍不住勾起角,魏鸞見他目只在臉上逡巡,泓邃眼底蘊藏深深笑意,不由道:「瞧什麼呢,這麼高興?」
「覺得否極泰來,很不容易。」
盛煜低聲說著,廓冷的臉上浮起。
以玄鏡司副統領的份回京時,他像是把久經淬鍊的利刃,鋒銳而不近人。彼時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將章氏連拔起,為亡母報仇,亦令朝堂撥反正,除此而外,前程仍有雲佈,模糊不清。
那時他沒想過,自孤苦流離后,他竟會登上帝位,君臨天下。
更沒想過,邊會有佳人若此,兒雙。
「方才看了庭州的摺子,前陣子的平息,商路又往前推了一截。邊境安穩,有兵悍將守著,百姓才可安居樂業。如今昭熙出生,他肩上擔子重,回頭得挑幾位先生悉心教導。朝堂上名儒重臣不,岳父也是滿腹文墨眼獨到,你幫我想想,該挑誰做太子太傅。」
「這麼早就挑呀。」魏鸞蹙眉。
盛煜沉了下,「早嗎?」
「當然早!就算未雨綢繆,也該等他能說話識字再找太傅。何況孩子還小,早早告訴他要挑家國天下的重擔,不許頑劣不許任,教條規矩能得他不過氣。這事不必之過急,等他懂事了慢慢教就是。沒準兒他志不在此,想學三弟做個逍遙散人呢。」
盛煜「嘖」的一聲,「也有道理。」
魏鸞笑而覷他。
便見盛煜俯湊近,低聲道:「他志不在此,就得另選賢才。鸞鸞——」他故意在耳邊哈氣,聲音都熱乎乎的,「這事兒又得辛苦你。」
魏鸞耳畔熱,手搡他。
「才將昭熙熬出來,都沒氣呢,要生你自己生!」
這事兒盛煜自然做不來。
就算給他三頭六臂,通天手眼,也沒這本事。
盛煜悶聲笑,就勢躺在旁掖了掖被角,「這陣子悶壞了吧?」
「可不是嘛。」魏鸞嘀咕。
懷著小阿姮的時候,雖說京城裏勢兇險艱難,卻只是個曲園的夫人,算得上無一輕。哪怕不能出城散心,騎馬馳騁,每日裏在後園散心,到祖母跟前坐著說說笑笑,與搬到曲園照顧的母親魏氏搗鼓些小玩意兒,倒不覺得悶。
這回可就不一樣了。
即便懷有孕,也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盛煜旁唯一的人。就算沒有宮妃累贅,後宮瑣事也有打理,每嘗命婦眷拜見,都得打起神接見,半點都沒法懶。且宮門威嚴,不能像從前似的到祖母跟前解悶,請母親來陪伴,每日只能繞著太池打轉。
若不是有阿姮在側,真是要悶死了。
魏鸞都打算好了,等出月子養好,定要騎馬盡地飛馳兩圈,再關著宮門找人打場馬球,好好活下筋骨。
這般期盼,都快從眼睛溢出來了。
盛煜心領神會,在魏鸞出月子養好后,便空帶去行宮騎馬散心,又辦了場頗盛大的馬球會,令魏鸞大飽眼福。待群臣眷散去,留下男隊中拿得頭籌的贏家,令其組隊,盛煜則與魏鸞攜手,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
這場馬球賽卻沒有長公主夫婦出席。
——兩人新婚燕爾,興緻地遊山玩水去了。
魏鸞看在眼裏,多有些羨慕。
畢竟再怎麼此心安是吾鄉,長年累月地住在四方高牆環繞的宮廷,沒法像從前般無拘無束地踏青賞花、騎散心,多會覺得憋悶。而盛煜自年時便四奔波,踏遍南北東西的山水,馳遍壯麗山河,如今被龍椅困在宮廷,也難免手。
夫妻倆一拍即合。
盛煜打算騰出數月時日,帶魏鸞微服出京遠遊訪察。
……
帝后出京絕非小事。
後宮的事還好說,除了中宮皇后外便是小公主和太妃、太嬪們,魏鸞即便撒手不管,也可請淑太妃代勞,暫且撐上一陣。盛煜卻是一國之君,若大張旗鼓地出京巡查,固然能攜待員隨行,諸事便宜,卻難免勞民傷財。
先前肅州戰事耗費了不軍資,如今國庫雖緩過勁兒來了,卻還有許多要用銀錢之,盛煜自然不能隨意耗費。
若要微服,卻須將朝堂的事安頓好。
小昭熙還在襁褓里吃,別說幫他父皇分憂,能不哭鬧添麻煩就算不錯了。再往上倒是有個安晚年的太上皇,縱橫捭闔的手段足以將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惜永穆帝不太願意管這閑事。
一生勞,心耗盡,既將山河託付給盛煜,他實在不願再勞心勞力地批摺子。
若讓皇帝輕易溜出京城,那千頭萬緒的事過來,想想都讓永穆帝心累——自便肩負重任,先前在帝位,每日裏穿梭於朝務奏摺,為完夙願而殫竭慮,倒也不覺得怎樣。如今慣了清福,加之上了年紀,哪還有那等力?
盛煜數次勸說,皆無功而返。
永穆帝怕他先斬後奏,索到園躲一陣,陪榮王侍弄田園去了。
盛煜無法,只得老實伏案。
魏鸞亦暫且打消念頭,除了偶爾跟盛煜到行宮懶兩三日,其餘時候皆在宮裏住著。好在阿姮漸漸長大,昭熙又懵懂可,有兩個孩子作伴,倒也不覺得無趣。關於天南海北的懷想,也只能寄託於周驪音遙遙送來的各地小件,和那對夫妻即興潑墨的畫作。
如此時日倏忽,昭熙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也到了能牽著慢慢走路的年紀。
這年仲春,盛煜為太上皇辦了場壽宴。
比起先前章太后的那回,這場宴辦得極為盛大。
進了二月,藉著春漸盛、草長鶯飛,上林苑裡便陸續辦起了馬球賽和踏青宴,又有四方群臣早早送來太上皇壽誕的賀禮,往來之間,令皇宮裏熱鬧了許多。
壽宴前半月,盛煜耗費數年為永穆帝營建的華宮亦開了宮門。
——先前永穆帝禪讓退位,暫且住在上林苑的宮殿裏,雖說景緻極好,卻因當初是修來游賞散心的,威儀不足。他這輩子過得艱難,自便挑著重擔,與先帝忍數十年,重振昔日因戰而衰微的江山,收復失地斬除國賊,算得上文武就、功勛卓然。如今好容易有空福,盛煜哪會慢待?
這座華宮,便是心為他而建。
宮室西接上林苑,東連群山,有巍峨軒昂的殿宇,有水波搖曳的湖泉,亦有四時不敗的花圃,最東邊則連著幽靜山林和農田桑陌,足可馳目騁懷。
宮室於去歲落,裏頭雕樑畫棟,翹角飛檐,皆工部心營造而。臘月里清掃潔凈,過後將陳設用悉心擺,到如今仲春二月,已是滿目繁花。
盛大的壽宴亦擺在了華宮。
壽宴當日,群臣畢至,宗室齊聚,就著華宮東側的斜坡綠草,賞歌舞、品佳肴。到了後晌,盛煜親自下場,與軍男兒和宗室子弟一道,打了場極彩的馬球。過後,永穆帝則陸續邀請些老臣和上年紀的公侯舊,散心垂釣。
車馬往來,宮人奔忙,熱鬧的景亦讓宮裏的孩子們頗為興。
譬如此刻。
蜿蜒的清溪自蔓蔓綠草間緩緩流過,溪水很淺,清澈見底,圓潤的鵝卵石零星躺在水底,有細小的游魚穿梭期間。阿姮玩得高興,將嬤嬤教的規矩暫且拋之腦後,了珠鞋羅,拿細帶將角和兒束起,赤著腳在溪里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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