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快點兒，別熱著了武英殿里的老大人們。”

巳午之，司禮監秉筆曹化淳，快到東華門的時候，瞥見抬著冰塊的小火者們，嫌他們腳慢，忍不住吆喝道。

小火者們抖抖索索地躬行禮應承后，撒開了，往武英殿方向跑去。

萬歲爺今日在彼召見閣部的重要員。武英殿下頭沒有挖涼井，得靠冰塊降溫。

曹化淳頂著烈日來到東華門口，接上等候在此的鄭海珠，帶去武英殿。

“曹公公，你眼睛腫了，哭的？”彼此早已不是外人關系，鄭海珠一瞧曹化淳的臉，就直言問道。

“唉，夫人，咱家也是凡胎，長著良心吶，干爹這幾日，米粥都吃不得多了，我能不急麼？”

鄭海珠知道他說的是王安。

自與王安打道起，鄭海珠對這位青史評價尚可的晚明太監，一直相得不錯。

兩個智商水平對等的人，懂得如何周旋于一幫自視頗高的文臣中，為彼此搭臺，從天子手里挖到君恩與信任，加持自的權力。

但若說義，鄭海珠對王安，肯定沒有曹化淳那般深厚。

此刻，更真實的反應是，有些慶幸自己和東廠，對王乾下手得及時。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倘若不提前排布棋路，拔掉王乾這個勁敵，現在就是他趁著王安病危而興風作浪得時候。

鄭海珠于是沉緩了語調，安曹化淳：“人都有走到大限的這一步。好在你能接過王公公手里的擔子。王公公最掛念的，就是萬歲爺和太子了，將來有你執掌司禮監，他定會安心。”

曹化淳到底也是浸頂層權力集團的大珰，聽鄭海珠提這個茬，不僅不反，還很快從悲傷緒里出來，回歸政治的正道上。

“咳，明人不說暗話，這回另一個王公公的事，咱家打心底，謝謝夫人。”

“謝啥，咱們互為強援，我手方便些，自是我來，”鄭海珠往四周看看，嗓音更低，口吻卻更誠摯，“今天我去武英殿討職，也是為了在外朝，能與老曹你互為犄角。”

“哎，是，”曹化淳點頭。

口氣，他又趕向側的婦人，投喂自己利用司禮監秉筆的便利，到的朝堂風聲：“左斗雖是個東林，但你這次助他手下彈劾王乾貪墨昌平雅廬，給都察院添了政績，挽回幾分東林今歲京察挨整的面子，他有數。今日，萬歲爺喊了他，沒喊禮部尚書趙南星，嘿嘿，嘿嘿……”

鄭海珠道：“好，那就差不多了。”

……

二人匆匆踏進武英殿時，閣首輔葉向高，閣次輔周嘉謨，吏部尚書商周祚，戶部尚書畢自嚴，都察院左都史左斗，兵部左侍郎熊廷弼，都已經到了。

原兵部尚書崔景榮因年邁致仕，熊廷弼被重新起復，資歷尚不足以做兵部的堂，所以暫領侍郎一職，葉向高掛著兵部尚書銜。

曹化淳如今，也是地位僅次于司禮監掌印的臣二把手，但他一臉謙和地沖閣部大臣們打個拱。

“咱家和鄭夫人趕慢趕，還是遲了，告罪告罪。說起來還是，鄭夫人，沒有職，除了去文華殿進講，每回萬歲爺召見呀，都得咱司禮監去領進來。”

鄭海珠微微俯，站在廳中堆著冰塊的碩大銅盆后頭，向一眾臣僚行禮。

吏部尚書商周祚，聽到曹化淳說到“沒有職”四個字，角意味深長地抿了抿，鄭海珠看不到，也不用看到。

在大明朝堂，有“天”之稱的吏部尚書，據一早達的易協定，今日本來，就是的助演。

而從太仆寺卿升到戶部的畢自嚴，以及從湖北老家被提溜過來、重新迎來仕途高時刻的熊廷弼，也已在此前面圣時，由曹化淳了一星半點，鄭夫人在前舉薦過他們。

“萬歲爺駕到。”

殿外一聲唱報，諸人趕以同一姿態，向著同一方向，恭迎圣駕。

“咦，鄭師傅，你站在這個盆子邊作甚？去椅子上坐了。”

朱常一進武英殿，先口吻輕松地對鄭海珠道。

不是大朝，皇帝欽點名單的小范圍接見，明代和宋代一樣，臣工們都是有位子坐的。

待諸人坐下，朱常的面忽然變得不大好看了。

“朕今日，為一件小事，召諸位卿家來議。但此事，又實在不小。葉閣老，遼東清河堡附近的鵝城，落于建奴之手的事，熊侍郎與你說了吧？”

葉向高道：“塘報一到兵部，熊侍郎就讓通政司，知會閣與司禮監了。”

“唔，”朱常繼續前傾了幾分，肅然道，“朕惱火的，不是明軍吃一次敗仗那麼簡單，而是……鄭夫人，你說說，朕應該惱火，或者說，應該擔憂的是什麼？”

鄭海珠有備而來，字斟句酌道：“臣工自應憂陛下所憂。臣聽聞，建奴正藍旗此番對鵝城采取的，是‘圍城打援’戰。恰逢清河守將張培病故，新任守備未得任命，糧草亦未能運送至周邊軍堡，韃子鉆了這個空子，鵝城沒有囤糧，方圓本該援應的友軍，也因糧餉不足，不敢出足夠的兵力奔襲野戰，以至于韃子的法子奏效。所以，鵝城失陷的背后，往重了說，是我大明九邊軍傳輸與政令傳達的拖沓延遲，乃至錯報報。如此形，若聽之任之，今天是一個清河守備病亡后、沒有新及時到任，明天，或許就是，遼東哪個重鎮的將，是戰死了還是投降了，我大明都不知道。”

武英殿中，一片寂靜。

閣部大臣們，都是老于宦場之人，從皇帝的問話方式和鄭海珠的應答速度，多估出，朱常事先，說不定已單獨召見過鄭海珠，畢竟后者，是在場諸人中，除了熊廷弼外，另一個實地去過遼東的人。

而比熊廷弼更大的優勢在于，很早就直接參加過明軍與努爾哈赤的大戰，并且幾年來一直和遼東有并不避諱的生意往來，肯定十分悉彼勢。

故而，的確最有發言權，何況這長篇大論，不無道理，沒準就是天子要借之口，說給在座閣臣與部院堂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