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蘿本來是想著鄭年開口提分家的,鄭大福看重長子,不捨得為難和責怪長子,加上給他做些鋪墊,到時候老爺子哪怕生氣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激烈。
卻沒想到,意外接連發生,讓鄭收最先忍不下去了。
能毫無心理負擔的給鄭年製造困難,但是把鄭大福氣暈了過去,就不有點心虛了,雖然不是氣暈的。
鄭大夫從屋裡走了出來,鄭年親自將他送到大門外,千恩萬謝,又句句自責不孝讓老父親了氣,卻在話頭話尾的全將鄭收給帶了進去。
這些話雲蘿都聽明白了,鄭大夫那麼個人老且聰明見過世麵的人又怎麼會聽不懂?
但他是個厚道人,笑著拍了拍鄭年的肩膀之後就搖頭離開了,倒是雲蘿目微涼,覺得這位大伯越發的不要臉皮,簡直枉讀了十多年的書,那些禮義廉恥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鄭收走到了的邊,冷冷的看著站在大門口目送六叔離開的大哥,輕聲說道:「小蘿啊,三叔還是想要分家。」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有了事都會來找這個小侄說,幾乎要忘了還隻是個孩子。
雲蘿詫異的看向他,還以為老爺子被氣暈了之後,事又會像上次那樣不了了之,分家這個事自然也隻能暫且略過不提。
自吳氏出事以來,鄭收也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踏實,也深沉了許多,約的,似乎還在心裡憋了一戾氣。
見雲蘿沒有回應,他又低頭問:「你有什麼主意沒有?」
雲蘿沉了下,點頭道:「有。」
他連忙蹲下子,「快說說。」
「三嬸不好還要照顧兩個弟弟,我孃的肚子裡也有了弟弟,卻還要每天伺候那麼多人,實在是忙不過來,不如就讓大伯孃他們留在家裡吧。」
「要是不答應呢?」
「那就隻能請和小姑幹活了。」
鄭收一愣,隨之看著上房若有所思。
那邊,鄭穀憂心忡忡的從堂屋走了出來,看到鄭收之後腳步一頓,然後也走到他麵前,嘆著氣說道:「瞧你把爹給氣的,啥事不能好好商量?」
鄭收站起,又低頭看了眼雲蘿,然後才與鄭穀說道:「二哥你當時也在場,你覺得還能好好商量嗎?」
「那……那你也不能……不能這樣,爹的年紀大了,可不起這樣幾次三番的生氣。」
「所以我就必須得忍著讓著,連差點斷子絕孫都不能給自個兒討要公道?」鄭收瞇著眼,看他的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二哥你還是想想自個兒吧,二嫂也有喜了,可別到最後也落個跟我那婆娘一樣的下場。」
鄭穀頓時臉就變了,有些生氣的質問道:「你怎麼能這樣說你二嫂?」
鄭收撇撇,冷笑道:「我這是提醒你呢。不過你好歹已經有了一個文彬,活蹦跳的;弟弟我卻隻那麼兩個病歪歪的兒子,以後不管兒子還是閨,都不會有了!」
這話刺心得很,鄭穀一時也不好意思跟弟弟計較他說的難聽話。
鄭收見他這個模樣,又低頭看了眼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雲蘿,正了正神,說道:「二哥你也別嫌我說話不好聽,你那麼心肺的為大哥他們,可有回過頭來瞧瞧我二嫂和侄、侄兒?你就沒瞧見,他們都被虧待了?」
要不是看在小蘿的麵兒上,他纔不願意費這個口舌呢。
其實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有些看不上這個二哥,太蠢!
可惜,人蠢命卻好,也不曉得咋地,偏讓他生了個這麼機靈聰明的閨。
他又瞥了眼從門外進來的鄭年,拍著鄭穀的肩膀說道:「咱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更,眼瞧著小萱也是個大姑娘了,還不曉得娘會給定個啥人家呢。」
事關兒,鄭穀頓時就張了,「你啥意思?」
鄭收冷哼了兩聲,「你還不曉得咱娘啊?心肺的為小妹,可不會這樣對孫。小蘭是大哥的閨,秀才相公的閨當然金貴,可小萱算個啥?到時候指不定誰家的彩禮多,娘就把定給了誰家,小萱之後還有小蘿。」
忽然被點名,雲蘿抬頭淡定的說了一句:「分家吧。」
看著鄭穀臉大變的模樣,雲蘿扔下一句「分家之後,你依然要孝敬爺爺,但卻不用再孝敬大伯,還能給我二姐和弟弟做主,也免得把他們賣了你都不敢吭聲。」然後轉就走。
也不曉得老頭老太太是怎麼養的,生的三個兒子一個明,一個油,夾在中間的那個卻長了老實又木訥的模樣。
鄭穀看著小閨離開的影,又轉回來看看邊的親弟弟,臉紅了青,青了又白。
鄭收朝他努了努,說:「你可別跟我說啥『父母在、不分家』這種酸話,老太太也還在呢,咱爹跟二叔不還是早早的就分了家?」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頓時讓鄭穀無言以對。
自鄭穀從堂屋出來之後的這一番話也全都落在了鄭年的耳中,讓這位向來自視甚高的秀纔不由得又氣又惱,一時間隻覺得他被兩個弟弟給辱了。
可在這惱之餘,他卻又有點兒約的欣喜。
但他並不願承認。
沉默的用過晚飯,鄭收轉就進了二老的屋,跪在鄭大福床前開門見山的說道:「爹,兒子不孝,總惹您生氣,不過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老人們都說樹大分枝,兒子們大了,兒子們的孩子也沒幾年就要家,再這麼一大家子湊在一起實在煩惱得很。我現在也不貪大哥能給我沾,就想安安穩穩的把我那兩個兒子養活養大了,也省得將來都沒個給我送終的。」
鄭大福躺了這麼會兒,剛緩過些氣來,一聽這話頓時再次怒火高漲,抬手「砰砰」的拍著床沿,「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想著你自己的後事了?你這個不孝子,畜生!我沒死,這個家就不到你來做主!」
「我也沒想做主啊!」鄭收冷笑了一聲,「我算是瞧明白了,咱兄弟三個就大哥是您親生的,我和二哥都是門外撿來的,就得吃糠咽菜,還要拿來餵養大哥纔是咱應當應分的事兒。」
這一句句的,全是紮心的話,鄭大福再是偏心長子,也不可能真到了不顧下頭兩個兒子的份上,一時間被氣得直翻白眼,眼看著就要再次暈厥過去。
他「砰砰砰」的捶著床板,怒目圓睜,臉漲紅,嚇得孫氏當即撲了過去,一邊著他口給他順氣,一邊轉頭過來沖鄭收罵道:「你這是要氣死了你爹才甘心啊!畜生!你乾脆把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都殺了算了,到時候誰都再礙不著你!」
鄭收其實也有些被老爺子的臉嚇到了,但他本是個混不吝的,每天眼睜睜看著兩個兒子哭不響,半個月了還連吸的力氣都沒有,加上二老一心偏袒大房,他正是滿腔的怒火沒地兒發泄,難免對爹孃也都有了怨恨。
所以再麵對孫氏的哭罵,他隻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外麵的人聽到靜都奔了進來,鄭年便對著他指責道:「老三,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罷休?這個禍是文浩闖出來的,我現在就把他給你,任打任罵都隨著,你滿意嗎?」
說著,當真扯過鄭文浩就往鄭收麵前推,嚇得鄭文浩哇哇大哭,李氏也忙要上前來拉扯。
恍惚的,好像又回到了傍晚時的場景。
「夠了,都別吵了!」鄭穀忽然大吼一聲,進了那兄弟兩人之間,並將鄭年一掌推開,第一次那麼大聲的說話,「大哥你如果真有心,就莫要再做出這種火上添油的事兒來!本就是你們有愧於老三,你們不想著怎麼補償賠禮,做什麼反倒擺出老三不依不饒迫你們的委屈樣?」
做了三十多年的老實人,第一次發火,頓時將一屋子的人全都給鎮住了,連孫氏都下意識噤了聲,不敢再鬧騰。
雲蘿跟著鄭穀進來,此時便幾步奔到床前,爬上床在鄭大福的虎口用力掐了幾下,又手到他背後順著筋絡重重的拍打。
聽到他終於長長的緩過了一口氣來,也跟著鬆一口氣,卻暫時不敢離開,依然按在他後背,一手則不聲的始終搭在他手腕上。
轉頭看著鄭收,目微凝。
這可跟他們傍晚時說的不一樣。
老爺子剛被氣暈,這麼短的時間都還沒有緩過來呢,哪裡能這樣不停歇的刺激?
鄭收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飛快的低下頭去。
這一眼,有心虛、有愧疚、有忐忑擔憂,還有更多的怨憤,那兩隻眼睛裡都似乎燃著一簇火焰。
雲蘿不由得心中一沉,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來激老爺子的火氣,想讓他生氣,憋屈,憤怒,還發泄不出來,就像他白天時一樣。
的指尖著鄭大福脈搏的紊,時而急促,時而卻又跳不起來,眉頭輕蹙,「爺爺,三叔他就是心裡憋著火,說話難聽了些,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鄭大福緩緩的看了一眼,然後閉上眼睛,揮著手分外吃力的吐出了幾個字,「出去,都出去!」
雲蘿扶著鄭大福在床上躺好,隨之跟在鄭穀的後走出了門。
鄭收也站了起來,拍拍沾在膝蓋上的塵土,卻在離開前又說了一句:「吳氏子不好,又要照顧兩個小子,實在忙不過來,家裡的那些事就別算的份了,可沒有大嫂帶著自己的孩兒在鎮上清福,卻要弟媳婦還沒滿月就拖著子和孩子來伺候一家子的道理!」
本來閉著眼睛的鄭大福霍的睜開眼睛,死死的瞪著他。
鄭收卻頭都沒有抬起,說了這一句之後就轉出門,隻留給他二老一個僵直的背影。
孫氏拍著大哭,「作孽啊!非要攪和得一家人都沒個安生!」
雖一心看重長子長孫,但另外兩個畢竟也是親生的,尤其鄭收雖混不吝,但向來甜,可現在眼見著鬧這樣,哪裡能不傷心?
從傍晚長子一家回來到現在,這短短的不到兩個時辰裡發生的事還真不,孫氏也被折騰得心力瘁,哭了幾聲就停歇下來,沒多久又吹熄了油燈,至於能不能睡著……這大概是個不眠之夜。
另一個屋裡,雲蘿也躺在床上想事。
今天的事還是出乎了的意料,三叔的反應更在的預料之外,以至於頗有些措手不及。
想分家,是為了擺這個家在頭頂上的束縛和偏心,可從沒想過從此就能不孝順老兩口了。
就像先前跟劉氏說的那樣,看在老兩口養育了爹的份上,在理該孝順的時候都不會拒絕,可其他人算什麼?就僅僅憑著他們為爹大哥和小妹的份嗎?
而老兩口偏心是偏心了些,但也沒有十惡不赦,天下可沒有因為長輩偏心就要弄死了他們的道理。
尤其鄭大福其實一直在試圖一碗水端平,儘管從來沒有做到過,但從另一方麵講,他也有著等長子出息之後拉拔下麵兩個兒子的想法。
會惹他生氣,是肯定的,但直接把他氣暈,卻有些嚴重了,而且還是接連兩次被氣暈過去。
當然,這兩次的最主要原因都是吳氏早產,他卻偏心長子想要把這件事輕輕的翻過去,但也並不是沒有的功勞。
畢竟是一點一點把鄭收的心挑起來的。
引發了今日的局麵,不有些愧疚。
可事已經發生了,想改變是不可能的,唯有往後更加小心的行事。畢竟是欠著鄭穀和劉氏的養育之恩,沒有反倒把他們的長輩給折騰壞了的道理。
旁邊的床上,鄭穀輾轉反側不能眠,不時的還要嘆息一聲,滿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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