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即便是秋後,也要做的緩慢一些,甚至還準備做點別的閒雜事,比如說祭祀、運會、蒙基部開學儀式什麼的,包括想過給竇小娘和蘇靖方主持婚禮……黜龍幫之前一年過於辛苦了,戰爭烈度也極大,是時候緩一緩了。
所謂休整,是要全方位的,從兵員、械補充到人神狀態的全面休整。
不過,張行留在這裡做調查而不是去別的地方調查,究其原因還有一個說法,那就是他在等人,但不是等侯君束,而是在等那位就在淮北的大宗師……此人已經聯繫到了,原本想要過來,路上聽到要著急救治的人已經死了,卻又稍微一停,在譙郡去協助理戰後死傷了。
總得弄清楚這位大宗師的立場。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距離此地並不遠的濟方向,馳來數騎,而此時張行所在的樹蔭下,卻又不止是文書、參謀、準備將了,還多了幾十位村民。
張首席正坐在樹下,與這些人閒談呢。
真的是閒談,一行人抵達,隊伍裡的幽州軍使者侯君束聽得清楚,張首席在問這些人村裡的婚姻況,誰家嫁給誰,幾個媳婦是村外的,又有幾個姑娘嫁去了濟城裡。
坦誠說,這讓侯君束有些措手不及,來之前想好的言語也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始。
非只如此,那張首席擡頭看了看來人,卻只是皺了皺眉頭,然後居然置之不理,繼續與那些村民聊及婚姻:
“殘廢的軍士竟然爭著嫁嗎?”
“不是爭著嫁,是不愁娶……”已經明顯適應了談的村民趕回覆。“有殘廢的,就有死的,死的就有寡婦,寡婦就喜歡帶著地跟兒去嫁殘廢的,一下子老婆孩子都有,還了地主。”
張行恍然,卻又苦笑,只能擺手:“我知道了,辛苦老丈們了,先回去吧,我這裡來客人了。”
那些村民這些如夢方醒,趕起慌慌張張村去了。
張行嘆了口氣,然後看向到來隊伍中一人:“公慎,你怎麼看?”
那人,也就是黜龍幫頭領張公慎了,聞言認真思索片刻,給出答覆:“應該算是好事吧?到底給了功臣一個代。只怕不能長久。”
“關鍵是死人……三徵以來平白死的人太多了。”張行搖頭道。“可靠死人來兼併土地做地主,哪裡能長久?得想著人口正常繁衍的局面……到時候人口增多,地還是那些地,狹鄉寬鄉一起,卻不知道要如何置了?而且那個時候也不用打仗了,更不知道如何引導咱們這些拿命換來的功臣地主?”
張公慎點點頭:“首席想的長遠。”
旁邊侯君束面不變看著這一幕,卻忍不住暗暗嚥了一口口水。
這位不知道算是關隴還是北地又或者幽燕豪傑的想法很簡單,這張三郎說的想的,還有這個坐立說話的樣子,怎麼那麼,那麼不著調呢?
當今世,英雄輩出,豪傑並起,正是大肆兼併,攻伐殺戮,圖謀設計,以求功業的時候,怎麼能像個老農一樣坐在村頭大樹下,靠著磨盤唉聲嘆氣跟人說什麼鄉里的婚姻?
這種人,簡直就是個笑話。
但是,偏偏侯君束心知肚明,眼前這個張三郎斷然不是個笑話。
想一想就知道,此人自此地濟水畔起兵,四載有餘而已,生生帶著一羣豪強盜匪之流,標準的烏合之衆,滅張須果,破薛常雄,拒白橫秋,並李定,降馮無佚,逐李樞,吞司馬化達,兩度俘虜皇太后,廢一任皇帝。
到了眼下,他的黜龍幫只是地盤便東並大海,西挾紅山,北大河,南連淮水,穩穩當當好幾十個河北、東境、江淮的心腹大郡,有了當日東齊的七分局面。
更不要說,大魏的宰相對他納頭便拜,草莽宗師俯首稱臣,如今人家麾下宗師數人,丹凝丹數不勝數,堪稱英雄匯聚,豪傑如雲……不說別的,之前在河北接待自己的八臂天王張金樹,這護送自己來的河南巡騎營頭領張亮,昔日燕雲十八騎中幾乎算是前三的張公慎,哪個不是英雄豪傑?哪個心中沒有丘壑?哪個是不能攻殺謀略的主?
卻都只是黜龍幫尋常頭領。
那麼,眼前這位張首席,怎麼可能是笑話?
而若人家不是笑話,那本能以爲人家是笑話的自己莫非反而是個笑話?
可自己怎麼能是個笑話呢?
自己是個大大的豪傑!
侯君束腦子一片混沌,那邊張行已經繼續來問張公慎了:“公慎,你不去往河北,如何來的此地?可有什麼計較?”
張公慎倒是坦然,直接往侯君束上一指:“幽州來使者,直接在城尋了我,想讓我做個介紹,正好遇到首席召喚他,我便跟來了。”
張行搖頭不止:“你倒是大度。”
張公慎面不改:“人家以禮而來,總要聽聽說法的……就好像首席剛剛說的那般意思,三徵以來平白死太多人了,能死人還是死人。”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張行復又頷首不及。“算了,你就聽一聽吧,這人我已經知道底細,侯君……束?是吧?”
說著,張行終於轉頭看向了幽州軍來使,而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稍作打量,看清楚對方的著容貌。
侯君束今年二十多歲,面白皮淨,卻顯得瘦削,著明顯上檔次,一錦專門做了收口,方便舞刀弄槍,腰間也的確配著一把刀鞘裝飾華麗但刀柄古樸的長刀,再戴著嶄新的武士小冠,踢著裹了氣六合靴。
很顯然,他在打扮上下了功夫。
不過,他最明顯的特徵卻是那雙眼睛,眼細長,卻始終努力睜大,而且不停的四下轉來看,與保持固定的軀、毫不搖的表形了鮮明對比。
這讓張行莫名想到了一個本不怎麼相像的人——劉黑榥。
不過劉黑榥這廝喜怒形於啊,而且審也沒到戴武士冠的地步,最多頭上勒個帶子。
“在下便是侯君束。”那人終於俯首下拜。“奉我主之命,來求見張首席,以期達盟約,夾攻薛常雄,若能功,則平分河間。”
張行不置可否,只是緩緩來問:“怎麼平分?”
“我們幽州只要河間郡,其餘郡縣全都予黜龍幫。”侯君束口而對。
周圍人不立即笑出了聲。
且說,河北的州郡就是這麼古怪,跟濟水一帶州郡大小相當、人口類似不同,河北那邊州郡的差距卻因爲地理和人文歷史因素而顯得巨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小的,如張公慎跟侯君束所領的安樂郡,其實就是個聯結河北跟北地的通要道,兩個縣都是湊的,大的,如幽州、河間這種基本上算是總管州的州郡,幅員遼闊,一個抵得上尋常州郡三五個。
實際上,大魏治下,這兩個地方本就有設有大營,各有總管,只不過幽州是常設,而河間是臨時設置罷了。
那麼回到眼下,薛常雄現在的地盤有多大呢?
答案很簡單,一個河間郡,一個信都郡,半個博陵郡而已。而其中一個河間郡便抵得上三個信都,或者三個博陵了。
那羅這種分法,尤其是黜龍幫實力明顯更勝一籌的況下,不免顯得可笑。
“這是羅總管的意思,還是你侯將軍的意思?”張行想了一想,問了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當然是我們總管的意思。”侯君束即刻做答,而且也覺得對方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幽州北面都督、安樂郡太守、武將軍、柳城公嗎?”張行狀若不解。“這般份,明顯是幽州重臣,如今又做了使者,顯然是羅總管心腹,總應該有些臨機決斷之權吧?”
侯君束不由有些尷尬,但也只能著頭皮答非所問:“既爲使者,總要不辱使命。”
“那你的使命是什麼?”張行繼續正來問。“難道不是爲了達兩家盟約,合攻河間嗎?現在我問你有沒有臨機決斷之權,明顯是對這個盟約條件不滿意……”
侯君束聞言趕拱手笑對:“張首席若自有方略,儘管來說,我回去必將轉達。”
張行含笑搖頭不止。
侯君束愈發張不安。
這個時候,封常忽然上前一步,拱手來言:“候將軍,我家首席的意思是說,你到底是做使者還是來做信使的?若只是個傳話的信使,爲何一定要求見我家首席?而且,若只是個信使,爲何要你一位幽州重臣來做?這委實不合理。”
侯君束終於支撐不住,一時面紅耳赤。
“算了。”張行擺手以對。“從幽州……不對,從北地柳城那邊過來到這濟水,堪稱千里迢迢,也算辛苦,不妨稍住幾日再回去,只請羅總管再遣一位能做決斷的心腹過來就好。”
侯君束似乎還想說話,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巡騎營頭領張亮趕上前立在了此人與張行中間,並擡手示意,請他離開。周圍隨行巡騎也都擁了上來,直接按刀圍住。
侯君束無可奈何,而且他委實有些發懵,實在是不理解爲什麼好好的出使活幾句話就弄這個樣子?
不是你張首席剛剛說的嗎?能死人還是要死人的。
稀裡糊塗被趕走後,其人還能聽到那張首席對沿途招待自己的張亮進行訓斥……這就更讓人難堪了。
“你怎麼能隨著他讓他自行去拜會張頭領?”張行面確實不渝。
張亮一愣,醒悟過來,也是一時訕訕。
孰料,張行隨即努示意:“追上去,埋怨一下此人,順便告訴張金樹,讓他想法子把張頭領的家人接過來。”
張亮恍然,立即轉離去。
這個時候,張行方纔來看張公慎:“公慎,沒必要委曲求全的。”
“首席想多了。”張公慎連連搖頭,卻又正來問。“首席難道是爲了我的臉面才拒盟的嗎?恕我直言,國家大事,若是因爲我私人緣故而有些偏差,那反而讓我慚愧。”
“何至於此?”張行連連擺手。“河北之事,一年咱們都不會刀兵,翻臉也好,結盟也罷,於此時而言只是敷衍哄騙北面兩家的手段,公慎不必有負擔。”
張公慎這才放下心來。
另一邊,張亮追上侯君束,卻是立即讓周邊巡騎回避,然後只與對方兩人並馬,這才低聲埋怨:“侯將軍,我看你是名家之後,又豪氣過人,這才與你方便,結果你怎麼是個被排出來的?復又連累到我上?”
侯君束莫名其妙:“如何說什麼排?”
“你若不是被排,怎麼能出來做這活?”張亮冷笑一聲。
“如果說出來做公事就是被排,你們那位謝總管未免日日被排了。”侯君束即刻反諷。“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外面?”
“何必自欺欺人,那是一回事嗎?”張亮嗤之以鼻。“你也知道人家是總管?而且謝總管在外面,哪家不是奉若上賓?又何曾說話沒人撐腰?你自是北地廝混,也該曉得,當日謝總管請來上萬北地援軍,救了我們全幫命數的事,這是何等功勳,還排?再加上還有位實際上是宰相的陳總管做後臺,便是想排,誰排的?”
侯君束這次並不駁斥,只是默默打馬。
“你曉得剛剛我們首席呵斥我什麼嗎?”見此形狀,張亮想了一想,卻換了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