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雨水與酷暑之後,濟水流域的天氣漸漸沒有之前那麼熱了,田野也開始由青綠轉爲青黃,而就在這個時候,濟城忽然出了一檔子天災……來說是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範圍只濟城及其周邊,這點從城外漸漸卻沒有倒伏的莊稼就能看出來,時間也短,只持續了半個時辰,但威力極強,當場吹落了許多瓦片,還吹倒了郡府周邊數棵大樹,其中一棵大樹倒下後還砸倒了張行及其幕屬經常呆的郡府公房圍牆,那棵樹的樹尖更是直直的指向了牆。
本不需要通青帝爺的《太玄經》,大部分人都能說個一二,曉得這在風水局裡喚做禍起腹心。
張行一開始沒有在意,極端天氣嘛,風災嘛,有什麼可計較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就如張首席之前信中所表示的那般,連續四年的軍事政治鬥爭,尤其是之前一年堪稱連續高強度作戰,突然閒下來,許多人都心裡長草。
一時間,周遭外竟流言四起,且迅速擴散開來。
連地頭都走了的張行這時候不能置之不理,但他也不大可能多麼認真對待這件事,因爲周行範已經到了,他正準備帶著小周去見已經在譙郡現的那位千金教主。
就連謝鳴鶴都在前方的淮郡邊界等著他呢。
所以,也就是聽一聽。
“不瞞首席,主要是說有人會造反……”主來彙報的張亮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彙報地點也因爲公房的維修變了郡府後院。
“誰?什麼時候?怎麼造反?”坐在院中樹下石桌後的張行認真問道。
“不好說。”張亮既小心又有些尷尬,額頭也溼津津的。“都是些流言,而且各種流言都有,但主要是說濟行臺這裡的一些頭領,也就是原來跟著李樞的那些人,然後說,首席這一次對他們賞罰不公,所以要造反……”
“一點。”張行將冰鎮的酸梅湯推了過去。“如何賞罰不公?”
張亮接過來灌了一口,方纔放鬆來言:“是指單龍頭那裡,這次立了功,卻要被伍大頭領割出去譙郡建一個新行臺,這事雖然還沒做,但大家都已經知道,單龍頭自然不滿。還有之前的翟氏兄弟,翟大被罰了兵權……就有傳言說,之前跟著李樞廝混的那些頭領,都要被奪兵權。”
“之前跟著李樞還領兵的,總共有幾個營?”張行若有所思。
“除了翟大,還有小房房彥釋,外加丁盛映、黃俊漢、常負等頭領。”張亮分不清對方是詢問還是嘲諷,只能趕做答。“非要計較的話,單龍頭也算……但小房頭領人和兵都在河北沒。”
“也就是原濟行臺這些人因爲戰後措施不滿,再加上之前有李樞的舊賬目,擔心我秋後報復?”張行想了一想,不由反問。
“是有這個意思……”張亮愈發小心。
“那流言中他們要用什麼手段制我呢?”張行幾乎沒有半點停頓。
“手段就五花八門了。”張亮乾笑道。“但大多是說要趁著首席的心腹都回河北,而首席獨自在濟,然後抓住首席獨或者從河南迴河北路過東郡的空檔,發兵突襲。”
“他們沒考慮修爲嗎?”就坐在張行側後樹蔭下週行範,也是之前張亮有些尷尬的部分緣由所在,忽然來問。“這些人裡,修爲最高的不過是單龍頭的丹吧?也沒聽說近來證了宗師……”
“他不是凝丹嗎?”張行詫異來問。
“那都什麼時候事了。”小周正糾正。“應該之前打河北的時候他就丹了……反正年初他渡河作戰殺了那姓丁的都尉時候,那手段,便是丹無誤了……不過那也不夠,三哥雖說是丹,但黑帝點選的能耐在哪裡,誰都只當三哥是個宗師。”
“凝丹跟丹太難分辨了,得他們自己說。”張行若有所思,卻又跑偏了。“是不是該趁這個空檔再普查一下,弄清楚咱們現在的戰力?之前一年太匆忙了,許多人晉升都說不清。”
“可行。”小周點頭認可。“地方上也要再來一次,把現在的一些準備將放出去,再收一批進來……指著蒙基的那些孩子,怕還是要再等個三五年。”
張亮在旁聽著,莫名也放鬆下來……很顯然,這兩位都不曾把這個造反當回事。
“是有這個準備,但要放在明年,沒看現在一個人事調整就要造反嗎?”張行一邊說一邊反過來問張亮。“這個修爲上有什麼說法嗎?他們若把我當宗師,總要對付我這個宗師吧?”
“說的最多的是他們會聯絡司馬正。”張亮說著也笑了。“還有說跟南面那位千金教主有聯絡的,再有說是崔儻見薛常雄不能事,又報仇心切,便在離開薛常雄後尋到了王懷通,倆人聯手……還有說是,這些人都會出手,而李樞是發起人……當然,下毒肯定是有的。”
“李樞……”張行若有所思。
張亮見狀,一時猶疑。
“這些都是胡扯,無憑無據的當真了反而被人嘲笑,關鍵是李樞。”小周在後幽幽開口。“李樞還在,他們就有個由頭,路人扯閒篇都能有個由頭……三哥,黜龍幫的經歷就在那裡,李樞的影響也擺在那裡,不是罷免了就能躲掉的,不說別的,人家比你還早認識濟水羣豪,又在濟做了好幾年的龍頭,幫那些起頭的首義文士文修更是他知遇之恩……你得當一回事,切莫惜羽,釀大禍。”
張亮愈發心,便要言語。
“我若是不把他當一回事,當日也不這麼急主往河北去了。”張行擺手示意。“現在的計較是,若秋後算賬,又撞到濟行臺這裡人心稍有不穩,怕反而弄巧拙,更不要講你也說了,我確係惜羽,不願意輕易壞了名頭,也免得兄弟們心寒。”
周行範點了點頭,張亮也只不言。
張行便對張亮下了命令:“小心留意,既不要把這些流言當一回事,也不要不當一回事,跟張金樹兩邊通著氣,待我南下回來,便與濟的幾位頭領聚一聚,安一下人心……若遇到麻煩和急的況,找不到我就去找雄天王,然後是陳總管。”
張亮也點了下頭。
小小曲,不值一提,大約隔了半個時辰,稍微用了些飯,張行便與周行範一起出發,門口迎上竇小娘領著幾十騎,護著一輛輜車,張行親自棄馬上車趕著,載著周行範便往譙郡而去。
且說,周行範之前在河北戰中爲了掩護主力部隊突圍,正面迎擊大宗師和河間軍主力,被重傷到幾乎癱瘓,後來雖然了過來,卻始終不能活靈便,雨燥熱,全骨骼也都疼痛難忍,更不要說修爲進展了。
而張行無論如何,都不允許這個自家最底心腹之一落到李清臣的地步,這也是他一直對那位千金教主戰前戰後格外優容的緣故。
有求於人嘛。
實際上,秦寶也該來看看的,只不過他傷病明顯消除,並不著急,所以先去見老孃和媳婦了。
就這樣,一行人行了四五日,沿途走走停停,包括在侍軍那裡停了一日,見了王焯,說了些話,然後方纔了譙郡,進抵谷,接到了等在這裡的謝鳴鶴。
雙方見面,並不停頓,卻免不了一邊並馬渡河南下,一邊說一說公事。
然而,會盟的消息說完,張行復又驚訝發現,居然連謝鳴鶴都聽到了一些“禍起腹心“的流言。
“你從何聽到這些的?”渦河上一座之前東都軍搭建的浮橋前,目送著周行範臨時換乘板車渡河,張行語調低,明顯警惕。
“淮。”謝鳴鶴言簡意賅。
“從何流傳過去的?”張行想了一想。
“滎。”謝鳴鶴也想了一想。“便不是從東都傳過去的,你也要上心纔是。”
張行點頭,便在浮橋前將之前張亮彙報、自己與周行範言語都講了一遍。
謝鳴鶴聽完微微皺眉:“若是這般,此事就只是個笑話了……但周大頭領殺如何這般大?是傷不得屈的緣故嗎?”
“未必是傷不得屈。”張行搖頭。“他本是南朝將門之後,你難道不曉得,南朝將門幾百年都屈不得嗎?也是爲此,耳濡目染,習慣了這般置風險……而且也不要怪他,他也是爲了我著想。”
謝鳴鶴難得面一紅……因爲他倒是聽出來這張三的例行嘲諷了。
南朝將門哪裡是習慣這般置風險,分明是習慣了被當做風險這般置……而且置這些南朝將門的,恰恰是他謝鳴鶴後的南朝世族。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近來有些疲態的謝鳴鶴聽到這種許久不見的嘲諷,反而有些親切,居然神稍振,只臉紅後緩緩來言:“現在趕路,不說這個,等見到那位千金教主,先請他驗一驗那個風災的災異,這解釋災異,難道還有誰比大宗師說的更算數嗎?他若開了口,下面的留言就散了三四分。”
“也是個法子。”張行點頭。
二人隨即牽馬登上浮橋。
孰料,二人押後走到一半,謝鳴鶴忽然止步,然後略顯怪異來看側之人:“不對。”
“什麼不對?”張行一時不解,卻也在河中半道駐足。
“你不對……”謝鳴鶴正道。“這種事的本如何是李樞?李樞不過是個由頭。”
張行點點頭。
“所以你難道就沒有個正經想法?”謝鳴鶴繼續來問。“爲何當時只是敷衍?”
“小周正在傷病中,你也說了,他屈不得,我便不想讓他多耗費心神。”張行坦來答,同時繼續牽馬向前。“而且,這事的本太深了,一時半會也難……”
“你倒是心疼他。”謝鳴鶴看了眼前方已經上了河堤的板車,彼周行範明顯自尊心作祟,居然主下來,讓人攙著走上了河堤。“本是什麼?”
“是現在的兵制,府兵制。”張行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咱們看起來花裡胡哨的,還套了個幫會的殼子,其實就是當日大周分裂時,霸府政治、文法吏外加授田府兵制的套路……只不過更講究制度和總罷了。”
謝鳴鶴連連頷首,若非如此,便是他也不會在這裡長久的,江都軍變便該走的,遑論像崔二郎這些滿腦子制度律法之人了。
“只說府兵制,府兵制況下,其實沒有軍,或者說各府兵番來做軍,這種況下,我這個首席,總要暴在下面各營兄弟跟前的。”張行有些無奈。“而如果想避免這個況,就是建立所謂軍,也就是直屬我的一支銳募軍,一支可以制周圍各營的募軍……可要是這樣,這支募軍、軍只會越來越強,最後完全代替府軍,就沒法發揮出上上下下的戰鬥力,我也不準備這麼做。”
“確實如此。”謝鳴鶴已經醒悟。“這都不是兩相其害的事,而是隻能忍……真要是此時強行立一支募軍做軍,只怕現在這謠言早就把五六十個營一起裹進來了。”
張行點點頭。
“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看著聽著吧?”謝鳴鶴復又覺得不妥。“府兵制只是軍權分散,不代表其餘的事不做,既然立了大行臺,該有的規矩就該起來了。”
張行還是點點頭:“是有計較,但不急,慢慢來……你莫非真以爲會出子不?難道我這四年在人心上的辛苦都是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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