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二人已經越過了夏末水盛期的渦河,來到了浮橋的盡頭。
這個時候,謝鳴鶴猶豫了一下,瞥了張行一眼,開口道:“若是真要歇一陣子,趁著議和已,我要先告個假,回家一趟……河北薛常雄的事,給陳斌、竇立德足夠了。”
張行想也不想,直接頷首。
隨即,二人一起踏上河堤。
數千裡之外,白有思登上了一綠油油的高坡,然後便眺起了前方的一座城池。
說是城池,其實更像是一座堡壘,甚至是關隘,兩條河流從兩側過來,在城池的南面匯,然後繼續向南流大海,而在河岔口後方北面,立著一座並不高大的石山,這座城池便是背山臨河而起,鎖住了河山之間的通衢大道。
實際上,此城便喚做三河城。
坦誠說,一直這一刻白三娘似乎纔對城池的重要有了切的會……之前是不一樣的,真不一樣,從太白峰上下來以後,就習慣了高來高往,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城池能束縛,便是在西都與東都城,也喜歡在宵後飛來飛去,自由自在,而彼時需要注意的僅僅是城城外那些修爲高深卻總是安分守己的大宗師、宗師們……也正是因爲如此,一直都對城池的作用有一些懷疑。
但是現在,當後還有數萬之衆,還需要考量他們生活的時候,他們每移一日都要耗費那僅有資儲備一部分的時候,每移一日部都要生出無數事端的時候,每移一日都要遭遇東夷人的擾、阻攔與恐嚇的時候,白三娘卻是非常清楚的意識到,這些曾經被忽視的城池恐怕是這次折回中原的重大阻礙之一了。
正想著呢,遠城池外的河岔木橋上馳來數騎,遠遠落在坡下,卻是之前派遣城的王伏貝。
後者走上來,距離數十步的時候,便再拱手。
“怎麼說?”白有思收回心思,正來問。
“三河城守將姓酈,酈求勝,明顯張起來了,我跟他說了經過,他只說不信,反而讓城池戒備。”王伏貝無奈彙報。
白有思點頭:“勞煩王頭領再去一趟,就說我請他酈將軍當面一敘,必定待清楚。”
王伏貝心中不解,也有些不滿,但還是拱手而去。
又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後龐大的隊伍的前半部主也已經出現在坡地後方,而且明顯因爲前方城池的出現與前衛部隊的停頓出現。
這個時候,城終於又有數十騎馳出,來到了這個小坡上。
“白娘子。”未待王伏貝介紹,酈求勝便主拱手,卻用了個見的稱呼。
“酈將軍知道我?”白有思立在坡上,抱著長劍微微笑道。
“自然知道。”酈求勝無奈再度拱手。“白娘子來東夷也有半春一夏了,如何不曉得?”
“既曉得,如何不讓開道路?”白有思反問道。
“我怎麼知道白娘子此行是私自攜十萬衆西行,還是有我家大都督的許可?”酈求勝雙手一攤,面發苦。
白有思點點頭,復又搖頭:“若無你家大都督許可,我如何能攜十萬衆西行?”
酈求勝一時無語,過了片刻,也跟著搖頭:“或許是大都督有難言之吧?”
“你就沒有難言之嗎?”白有思追問不及。
酈求勝愕然。
王伏貝趕來勸:“酈將軍,道理很簡單,大都督既放我們過來的,那不管他什麼緣故,你只要學著他放我們過去,便沒有責任,否則出了岔子,總不開你的關係……你又何必這般計較呢?我之前只當你不曉得我們白總管事蹟。”
酈求勝沉默許久,緩緩搖頭:“既如此,可有通關文牒,或者我家大都督手令?”
“我自是黜龍幫總管,如何你家大都督手令?更不要說什麼通關文牒!”白有思反問,語氣也凜冽不。
“既如此,我不能放你們過去!”酈求勝鼓起勇氣,努力來言。
“閣下心意已決?”白有思蹙眉反問。“黜龍幫與東勝國此時並無衝突,我們一行從底上也不是敵我,在下委實不願意刀兵相見。”
酈求勝面發白:“既如此,只求白三娘看在我主出城來見的誠意上先放我回去,再做計較。”
“既如此,你自回去吧。”白有思擺手示意。
酈求勝一刻都不敢多待,徑直下坡,也不敢施展真氣騰躍,只是低頭上馬,匆匆折回。
眼見對方下去,王伏貝趕來言:“這人油鹽不進,態度古怪,再加上此地距離金鰲城不遠,恐怕是得了酈子期言語才故意爲難我們。”
“正是如此,但他‘既如此’,咱們也只好‘無所謂’了,你去尋程頭領一起,整飭前軍,準備隨我攻城。”白有思懶得計較這些。
王伏貝聽到這裡,神大振,趕下去了。
另一邊,白有思遠遠眺,須臾片刻,便見到那酈求勝帶著幾十騎城,更是眼見著城上兵甲調度更急促起來,還待要看,卻瞅到一奇怪地方……原來,城外引河水做了一條護城河,護城河上便有吊橋,而那酈求勝城之後做起防備,竟沒有收起吊橋,豈不奇怪?
而看了片刻,眼見著一彪人馬又出了城來,白有思一個激靈,曉得對方打算,再加上此時兵馬尚在整備,卻是毫不猶豫,凌空而起,金真氣溢出,宛若化作一隻數丈長的巨凰,便往城前撲去。
城前那支人馬,披甲參差,手持錘鑿居多,乃是奉命出城去斷城外正經河道上的木橋,剛剛走出來,一擡頭,便見東方多了個太,仔細一看,又彷彿是個宛若巨鳥形狀的真龍,早嚇得驚惶,紛紛折回,果然搶在對方撲來之前躲回了城門裡。
剛要慶幸,卻發覺四面八方猛地一震,接著就是上方轟隆隆一片,磚石齊下,竟是整個城門樓都塌了下來。
原來,白有思化出宗師特有的真氣外顯,狀若巨凰,只是一撲,居然便把城門樓給撲倒了。
城酈求勝已經做好佈置,此時剛剛登上城一座守城用的高臺,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也是駭的目瞪口呆。結果,白有思一擊救下城外橋樑,早瞥見酈求勝在那高臺上手持令旗,不由想起剛剛的“既如此”,再加上自曉得這是酈子期在背後耍的手段,便也惱怒起來。
結果,又是一躍而起,只飛到對方高臺側旁,便揮舞長劍,真氣如扇,紛紛割去,宛若切豆腐一般將這個木、磚石構建的豎直高臺給攔腰切碎,然後足足一丈方圓的高臺便也在滿城守軍的注視下轟隆隆倒塌。
“既如此,讓你過了便是!”
酈求勝已經駭到失神,見到對方直接奔自己而來,心中不由冒出這句話,卻不料驚嚇過度,話到邊,居然不能出聲,而真氣揮來,只憑本能用真氣騰躍起來,試圖逃竄罷了。
孰料,白有思瞥見這一幕,戰鬥本能發作,外加真的是許久沒手了,就只擡手一劍,便將對方從空中劈了下來。
劈下來之後,方纔醒悟,本該活捉的。
但已經來不及,只一劍,那酈求勝便斷兩截落下,臟更是塗抹了一地。
也是晦氣!
當然,回到眼前,只說今日這一關,結果還是好的,城上下軍士不過千餘,目睹了這白娘子一撲、一揮、一劈,宗師之威一至於斯,餘下不能說跪倒便降,卻也是隨著白有思宣佈軍隊不城而變的乖巧起來。
城外的道路變得通暢,城也“自願”爲路過的這支龐大隊伍補充了一定軍械和糧食。
三河城這一關,竟也是輕鬆過來。
眼看著隊列花費了兩日,才從三河城這裡過去,城如釋重負,復又飛馳出數騎,往各通報,別不說,其中兩騎,一路向北,乃是往國都方向而去,卻只疾馳了一日夜,便在一小城被攔住。
那位東夷大都督卻正在此。
非只是他,東夷王族大將王元德也在此。
兩人聽完彙報,都有些恍惚與沉默。
半晌,還是王元德來問:“爲什麼是凰?從何觀想得來?”
“正該是凰,這就對上了。”酈子期幽幽以對。“天下真龍形態各異,狀、狀禽、狀魚蛇,而赤帝一系便多狀禽……這說明白三娘觀想的是自己,或者是某個人,所謂觀人而己……由此看來,果然是赤帝娘娘的點選,甚至關係更近。”
王元德狀若訕訕:“若早知道是至尊欽點,我也不會無端手了。”
酈子期緩緩搖頭,難得有幾分怨氣:“你便是知道,恐怕也會一手,只要讓我難做,不管於大局於你是否得利,又或者牽扯到誰,你總是樂意的。”
王元德不由乾笑一聲,卻又反問:“大都督既然知曉我是個看不到大局的,當日爲何還是要放走呢?”
酈子期閉目一嘆,方纔開口:“因爲這件事太麻煩了……若是論天不論人,白三娘是至尊欽點的妖島主人,可人家自家不願意,便是至尊的一廂願;若是論人不論天,便是人家遭了風災落在我們這裡,咱們現在又沒有跟黜龍幫翻臉的道理,本該和和氣氣的送回去,結果卻無端扣了人家;而最麻煩的,卻是我們並非當事之人,只是‘人’之託,就好像外人摻和人家父子母家事一般,莫說本不想摻和,便是真要摻和,也是剪不斷理還,不曉得該如何下手,也不知道該輕該重?所以,當日才閉口不言,任走了。”
“確實,真要是打殺了。”王元德瞇著眼對道。“不要說黜龍幫就此爲生死仇人,便是兩位至尊那裡的差事,也是十十的做壞了……不過,真要放任他們走的話,讓後路關卡城池放行如何?省的他們落到酈將軍的地步?”
“當然也不行,那便是明擺著跟兩位至尊對著幹了。”酈子期看著眼前人,嚴肅提醒。
“大都督的主意是什麼?”王元德想了一想,迴避了對方的警告,繼續來問。
“若是孤走了,咱們是真沒辦法,但雄心萬丈,自作聰明,大包大攬,非要取了俘虜、流人,加上自家帶來的五營兵,一支船隊,這便是一支差不多快十萬衆的大隊了……我們要做的,便是沿途阻礙,拖延……十萬之衆,便是沿途割豆粟,也只會更耽誤時間,算是飲鴆止……只是可惜,我明明叮囑了求勝,他卻自作聰明,遲遲不願毀橋,反而出城相見。”
“不說這個……若是拖垮,徑直走了怎麼辦?”
“真走了就真走了,咱們反而沒責任了,不過看的樣子,便是真垮了,也要帶走那五營兵的……”
王元德想了想,緩緩頷首,然後追問:“然後呢?”
“然後五營兵到了落龍灘,就不是我們的事了。”酈子期平靜敘述。
“便是帶著十萬之衆到了落龍灘,不也行嗎?”王元德話語雖然輕佻,但語氣也慎重了不。
“那我們拿什麼去卸差事呢?”酈子期淡然做答。“總得做些事吧?”
“大都督也要敷衍行事嗎?”王元德搖頭不止。
酈子期同樣搖頭不止:“不是敷衍,是盡人事聽天命……這事不該如此嗎?”
王元德沉默了一會,忽然冷笑:“事事都該如此嗎?”
酈子期這次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