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又上前搪塞,說是看到一隻仙鶴從此飛起,一時按捺不住,起了靜……結果大敗之下,皇帝直接賞了我武安郡太守的職務……從那時起,我便曉得,得造反了!”
衆人各自一振,都想繼續聽下去。
孰料,張行立在那裡,卻閉上了,停了許久,方纔著前方的山海平野吐了一口氣出來:“諸位兄弟,今天咱們站到當年曹徹跟大魏權貴站的地方,雖然氣勢上差了許多,大營也空的,但到底是站上來了……所以,總得記住,不能把指放在什麼仙鶴上面的……走吧!不要耽誤了,即刻出兵!”
衆將凜然稱命,紛紛往下歸營。
這個時候,秦寶方纔跟上一步,低聲來問:“所以,三哥不準備往山裡走一遭了?”
“不去了。”張行一邊往下走,一邊平靜敘述。“等咱們老了,退休了,再來歷險吧,現在每時每刻都應該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秦寶剋制住了對“退休”的吐槽,安靜的隨對方走了下去。
下午時分,全部十一營兵馬便已經彙集起來,隨即樊豹、樊梨花兄妹二人先行出北門,賈務出南營……張行也上了黃驃馬,將甲冑打包掛在馬後,然後便目送中軍大隊的前軍,也就是王叔勇部出營。
但也幾乎就是這個時間,不知何時,漸漸有人看向了北面的天空,彼,似乎有一烏雲正往此飄來。
張行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幕,然後他迅速意識到那是什麼了,這一幕他見過了很多次,屬於正常的自然現象——一大羣烏而已。
冬季之前,烏會合羣,往往會形萬隻以上的巨大集羣,看位置,應該是從東北面山中出來,往周邊田野集覓食的。
很合合理。
然而,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當數萬只烏鋪天蓋地飛過營寨,並在略顯破敗的登州大營周邊盤旋了幾圈方纔離開後,還是陷到了某種奇妙的緒中。
“傳下去,讓所有軍士都知道,這是黑帝爺在保佑我們。”張行在馬上與馬圍做了吩咐,然後目掃過從自己側路過此時卻驚愕停駐的一營兵馬……這是蘇靖方的營,其中一些軍士材高大突出,皮微微發紅,明顯是紅山人……然後卻毫不猶豫,打馬引著自己的大旗出了大營,往東面荒灘而去。
且說,落龍灘是一個條狀、甚至算是扇形的水沼窪地,本質是一個河道的樣子,所謂北面山中出來,南面海,然後中間許多河流注,寬度迅速擴大,窄幾十裡,寬幾百裡,全都是氾濫的鹹水、淡水沼澤地……以前的時候淡水和鹹水之間還算穩固,算是有獨立的生態系,就是一個鹽鹼沼澤羣……這種地形,非常常見,在大河海口北側豆子崗就是,只是落龍灘面積更大而已。
但最近一二十年,因爲三徵緣故,多次鹹水上漲,直接破壞了此地的生態,便是周邊,也因爲鹹水反覆浸泡的緣故,淪爲了植被難存的荒灘,只有數河道周邊還有些生機,卻只是蘆葦而已。
這也是白有思之前沿著河流進發的緣故。
不過,落龍灘西側卻有著一條康莊大道……怎麼來的?不問自知,曹徹修的嘛。
沒法跟道比,但比另一邊的沿河通道要方便太多。
張行仲秋第二日出發,不過四日,便來到了落龍灘的核心區域前,也就是那邊被破壞了生態的沼澤窪地區。
而也就是同一時刻,在落龍灘另一側的白有思等到了王伏貝。
後者給帶來了一個“驚喜”。
“你追到人了?”細雨中,白有思看著對方拎著的首級,難得有些錯愕。“怎麼追到的?何追到的?”
“就是順著路追到的。”王伏貝反而對對方反應到不解。“他們躲到釜嶺那邊,被我追上,速戰速決了……只是可惜,許多人都沿途散了,沒法整個帶回來。”
白有思想了一想,點點頭:“做的好!但你確係沿途沒見到東夷人的追兵,也沒見到有兵馬收攏和控制沿途關卡?”
王伏貝愣了一下,也是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然後緩緩搖頭:“沒有。”
“那事就簡單了,他們必然會在前面堵截我們。”白有思做出了判斷。
“不錯。”王伏貝此時也醒悟了。“如果要放我們走,他們必然會早早起兵佔據被我攻破又扔下的關卡纔對……前面必然有阻截!”
“咱們當年的落龍灘有多寬?”細雨中,白有思忽然來問。
“當面是最寬的,大概兩百六七十里?”程名起在旁。
“每日三十里也就是九到十天?”
“是。”程名起提醒。
得到答覆後,白有思在雨中轉過來,看著尚未完全抵達的隊伍行列,做出了決定:“不要休整了,咱們今天就冒雨出發!扔下多餘糧食跟輜重,輕裝上陣,須知遲則生變!”
周圍幾名頭領,從王振開始,到馬平兒爲止,面面相覷後全都頷首。
便是不懂規矩的東夷人劉延壽,也都點頭認可。
然後白有思復又看向另一人:“齊王,三郎必然已經在對岸了,你速速過去,連夜不停,告知形,讓他做好戰準備。”
曹銘立在雨中,似乎有些狼狽,聞言還是頷首,然後轉而去了。
目送對方鼓真氣騎著馬消失在雨中,白有思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回頭朝登州頭領們提出了一個方案:“我有一個想法……是不是應該讓大隊拆散,分多路進發?畢竟一打起來,咱們就沒法顧忌他們了……到時候,能走多是多,而兩邊的隊伍便是被東夷人截住,也不會有命之憂,而我們與接應部隊則以此爲預警,集中與他們戰……如何?”
“可行。”王伏貝第一個贊同。
而其餘人明顯還在想,倒是王振有些不耐,聞言立即揮手:“不要想了,到了這個時候,有主意、能行就做,想太多、算計太多,反而沒用……就這麼辦!”
此言一出,程名起與馬平兒外加閻慶也都贊同。
計議既下,十萬之衆也被分割了十路,當日下午便冒雨出發……坦誠說,問題多多,很多人都抱怨冒雨趕路,路線也有些混,要求扔下多餘糧食的軍令也沒有被徹底執行……但是,隨著之前逃竄隊伍被捕擄的首級掛在了河畔樹下,隊伍到底是在強下大舉出發了。
兩日後,也就是仲秋後第七日,八月廿二,天氣晴朗,曹銘見到了張行。
八月廿三,小雨,白有思遇到了曹晨部的輕騎,雙方完全聯絡功,並嘗試討論調整路線以作匯合,但白有思這裡因爲隊伍過於分散,已經無力調整,而且因爲天氣,路線彎曲,部衆分散,補給不足,非戰鬥減員,士氣低落等等緣故,白有思這邊的行進速度遠遠低於之前預估的每日三十里……三天只走了大約六十里。
實際上,不止是白有思,張行那邊也是,雙方一進落龍灘核心區域便意識到,在秋日水位較高的況下,整個灘水漲,沼澤面積擴大,以至於距離是距離,路線是路線。
兩百七十里的距離,實際上的路程可能要增加一半。
故此,到了這一日雙方聯絡功的時候,雙方主力距離足足有一百餘里,實際路程可能有兩百里,但因爲曹晨部的騎兵營早早進灘巡視,雙方的哨騎已經頻繁往來,聯絡也通暢起來,且未曾見到任何東夷人的軍隊。
八月廿四,樊豹、樊梨花兄妹接到軍令,扔下船隻,放棄河道路線,在落龍灘往更北面巡遊,以確保西進隊伍完全被包裹接應,也是做上游警覺的意思。
八月廿五,雙方再度通信,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苗海浪消失了……這個時候,即便是苗海浪真出了事故,淹死在海里了,也不能這麼想。
但是,到了此時,想要調整路線避開南側海岸線已經沒機會了,雙方都只能著頭皮繼續進發。
八月廿七日,又是小雨,昨夜紮營,雙方主力相距不過三十里。
啓程後,張白二人雖然都急切看到對方,但依舊陣不變,甚至張行主放緩了速度,也要求所有部隊放緩速度,準備中午接對方之前就完掉頭,倒是張十娘這一次算是編外人員,第一時間先行過去了。
而西歸衆人見到張十娘到來,曉得今日就能會師絕非虛言,士氣自然愈發振作。
到此爲止,依舊沒有見到東夷人的大部隊。
“四娘,你還想著要給大哥報仇嗎?”落龍灘,黜龍軍最北端,距離主力足足五十里的地方,接到軍令停止進軍就地警戒的樊豹似乎有些百無聊賴,在佈置好軍務後,勒馬立在細雨中,然後忽然開口來問側的自家妹妹。
樊梨花沉默了一陣子,明顯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若是以整個黜龍幫做仇人,那現在我活著的親眷朋友,從二哥你開始,全都是黜龍幫的人;而若是以個人爲仇人,大哥是自殺……而且,便是想報仇,現在黜龍幫的局面哪裡是我一桿槍能得的?大宗師都不住。”
“那就是放開了?”樊豹繼續來問。
“也不是。”樊梨花坦誠以對。“心裡還是有一些彆扭,還是覺得不能讓大哥白死了……說不得有一日黜龍幫落難了,只剩幾個人了,我還是會手。”
“不會了。”樊豹擡頭看了看惻惻的天,幽幽以對。“真到了那一日,你肯定想著爲幫裡你這些親眷報仇的心思更多一些纔對。”
樊梨花愣了一下。
“其實我也是跟你一般心思,所以纔想到這一層。”樊豹一聲嘆氣。
樊梨花是真的無言以對了。
過了片刻,樊豹忽然再問:“蘇靖方如何被竇龍頭招了婿?你不管的嗎?”
樊梨花目瞪口呆,半晌開口:“我管他作甚?”
樊豹點點頭,復又來問:“幫中河北那邊那麼多年輕頭領,你看上哪個了?”
樊梨花依舊無語,半晌只能搖頭:“半個未曾看上。”
樊豹依舊緩緩,好像當年張須果麾下那個脾氣暴躁的人不是他一般:“沒看上就好,不然我給你說了,你又鬧出事來……”
“你要說哪家?”樊梨花是真懵了。
“賈閏士。”樊豹坦然的可怕。“鄉里鄉親,知知底……現在還是首席的嫡系,不好嗎?賈務這次也來了,我們在登州大營裡就說了。”
樊梨花只覺得頭都要炸了,剛要發作,卻見一騎自北面冒雨而來,正是的副將,也是當日護著他出走河北的郭三郎,也是趕肅然,主迎上幾步:“三哥,如何這般急促?!”
“東夷人來了,哨騎彙總,最三萬!”雨水不大,郭三郎臉明顯是汗水。“打著王字大旗,分明是東夷王族領的主力,應該是東夷北營的兵馬!”
樊梨花立即張起來,本能看向自家二哥。
倒是樊豹,聞言明顯鬆了口氣:“這就好辦了……提心吊膽許多天,早就等著呢,不怕他們!全軍披甲、集合,緩緩往南押後,四娘帶兩三百銳往北面走,擾阻撓,發哨騎,告訴南面部衆此間況。”
得了軍令,樊梨花如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即招呼了自家營與兄長營中各自一個騎兵隊,套上甲冑,便彙集三百騎北上去了。
部隊也在郭四郎的協調下整備起來,結鬆散陣線,緩緩南撤,更有哨騎數十,拼命南下。
距離頗遠,而等到消息傳到“黜”字大旗下時,黜龍幫主力軍陣已經開始掉頭了,西歸之衆也遠遠見這邊軍陣,歡呼雀躍起來,但張白二人尚未見面。
也就是這個時候,樊豹的信使到了。
“首席,是分兵阻擊,還是集中兵力反攻過去?”馬圍張詢問。
“我覺得應該分兵阻擊。”張行想了一想,給出答覆。“分兵是因爲只是北面,不能確定南面是否還有東夷人的水軍,阻擊是防止與對方戰迅速決出勝負,結果水反而漲起來了……天王,你們以爲如何?”
就在旗下的雄伯南立即點頭。
馬圍也毫不猶豫,轉去做傳令。
而張行則繼續往前去……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越過已經開始轉向、分兵的本部主力軍陣,便見到對面隊伍中有一簇軍勢明顯嚴整,卻都是步行,但周圍卻有許多哨騎往來環繞不斷……其中一人,素負劍,正是自己妻子白有思。
張行見狀,便翻下了黃驃馬,步行迎上。
待到跟前,周圍早已經歡呼雀躍起來,但白張二人卻明顯剋制,雙方只是正相迎,甚至還有些張。
“北面已經有三萬東夷主力過來了,已經遣了五個營去做抵擋。”張行一開口,卻只是公事。“思思自東面來,覺得東夷人戰力如何?”
白有思想了想,認真相告:“只是尋常戰力,一路走來,只覺得曹徹果然該死。”
就跟在張行後的曹銘居然沒有黑臉,反而只是一聲嘆氣。
“那就好。”張行點頭,復又看對方放開懸掛卻還明顯做了包紮的左臂。“傷勢嚴重嗎?”
“不嚴重,只是使用的時候有些疼。”白有思擡了擡胳膊坦誠道。“可又有些奇怪,區區骨之傷,許多天不好。”
張行點頭,終於沒忍住:“可曾想我?”
白有思終於綻笑:“確實想你。”
周圍人,便是張十娘也只好低頭做沒聽見,卻不料衆人都假裝沒聽見,不免顯得附近都安靜了下來,跟更外圍的喧嚷興格格不。
不過,張行到底是臉皮厚,只裝作不知其餘人在裝作不知,繼續來問:“思思覺得,咱們這次回去,只是這三萬東夷主力軍嗎?”
“必然不止。”白有思即刻搖頭。“我知道三郎在想什麼……我也覺得你之前猜的對,但那又如何?既然又一起了,便是真龍至尊咱們也不怕!”
話音剛落,微微變大的秋風中便又有哨騎抵達,卻是南面海岸線傳來消息,有水師自海上抵達,黜龍幫的船隊遠遠便狼狽逃竄,而水師並沒有追擊到底,只是繼續往西越過一點位置便往岸上靠攏了。
關鍵是,水師中有一艘巨大的樓船龍舟,格外顯眼。
很顯然,人家要集中優勢兵力,輔佐以大宗師之威,在這個前後百里都是沼澤的死地,將他們全部拿下。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張行也好,白有思也罷,包括雄伯南等東進接應將領,王振等西歸將領,此時全都是一個念頭——就這?!
黜龍幫至今日,何懼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