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於衛文升的上騰起來的剎那，李建輕輕地轉過了臉。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失態，但握的拳頭卻始終在抖。

遼河上的那場大火一直纏繞著他，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寧。而今天，噩夢終於結束了。當年不顧他攔阻放火燒掉將士們退路的人，用自己的償還了罪孽。他李建也不再是一個“不可依託”的主帥。第一個登上長安城牆的是他麾下的勇士，第一支衝長安的隊伍是他所率領的左軍！他重新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不比這個時代任何英雄差，至，不比二弟世民……想到這，他悄悄用眼角的餘掃視，看見弟弟世民那張英武的臉上寫滿了憾。

李建明白弟弟世民在憾什麼。自從大軍南下以來，雖然世民本人在戰場上的表現糟糕至極，但冥冥中有一種好運始終追隨著他。打霍邑，李世民被宋老生從眼前陣而過，可追斬宋老生於城牆之下的劉弘基恰恰是隸屬於世民麾下的將領。攻黃河，李世民所部被敵人半渡而擊，全軍幾近崩潰。可關鍵時刻從別渡河的柴紹以數百騎兵迂迴到了隋軍主將桑顯和後，再度把李世民從失敗的邊緣拉了回來。雖然那時柴紹已經被提拔爲父親直屬的馬軍總管，可此人當時帶領的騎兵卻是侯君集和武士矱二人親手訓練出來的飛虎軍。過後算功勞，依然不了李世民的那一份。待到大軍進京師，經略扶風，李世民麾下的劉弘基和侯君集二人又大放異彩，舉手之間拓地百里，聚衆數萬，把領兵前來迎戰的衛文升打得抱鞍吐，逃回京師後沒幾天便憤而死。

有了這些功勞撐腰，李世民對建這個當哥哥的力愈發明顯。雖然在表面上，二人兄友弟恭，親得依舊像五年前。但李建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拿出些像樣的功勞來，在家族中的地位早晚會被人所取代。

如果是自己才能和德行都較弟弟相差甚遠也就罷了。李建會主將唐公，不，現在是唐王的第一繼承人份出來。無論爲了家族的興旺還是個人的安全，他都有必要這樣做。可捫心自問，李建實在看不出自己除了運氣外，哪裡不及二弟世民？

的確，當年在遼河上，是自己沒有保住護糧隊的退路。可當時許國公宇文述也在，連他都無法阻礙衛文升放火燒橋，自己一個人微言輕後生晚輩又怎可能阻礙得了？

儘管不是自己的錯，自己也爲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事發生後，所有人都認爲自己“不可依託”，活著回來的劉弘基、武士矱，甚至失散多年後如今又重回父親旗下的王元通、齊破凝，都不肯再爲自己效力。而劉弘基在二弟麾下，武士矱在父親帳下，王元通和齊破凝二人跟在婉兒後，都立下了赫赫功勞！結果，那些功勞分別歸屬於二弟，歸屬於父親，歸屬於婉兒，而作爲他們的老上司的自己，什麼都沒分到！

的確，自己所部左路軍在起兵之後的表現遠不如世民所部右路軍的表現那樣花哨。可左路軍也沒犯下任何威脅到整個李家生存的錯誤。相比於左路的穩紮穩打，右路軍的作充分暴了二弟世民的賭徒子。如果不是劉弘基、侯君集這些人替他兜底，整支兵馬早就被他葬送得一乾二淨！

論爲人，建認爲自己遠比二弟世民沉穩寬容。論政務，有著多年協助父親管理地方經驗的自己，更是遠遠把凡事喜歡率而爲的二弟拋在了後。世民唯一可以與自己一較短長的能力便是軍務。二弟可以把劉弘基和柴紹的功勞都算在他自己頭上，甚至把部分與娘子軍合作取得的戰績也全都貪爲己有。可當著幾十萬雙眼睛的面，第一個攻堅城長安的卻是左軍將士。左路軍僅憑此一戰，就足以讓右路軍開戰以來的所有功勞黯然失！

既然各方面的能力和對家族的貢獻本不比弟弟差，李建當然不能將世子之位拱手相讓。長時間以來，做弟弟的世民步步，他這個做哥哥的因爲擔著個“葬送數百家族潛在助力”的惡名不得不一再忍。今後，他再不用於世民的咄咄鋒芒之前退避三舍了。他已經親手爲屈死於遼河東岸的護糧隊弟兄們報了仇，他已經親手證明了自己的卓越用人能力和統軍能力。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便是按照攻取長安之前的約定，帶領李家主力北上與冠軍大將軍李旭並肩抵突厥狼騎。並順道將父親假新帝楊侑之手授予李旭的驃騎大將軍、世襲博陵郡王的獎賞帶給李旭，進而將河北六郡與河東、京畿等地併爲一。

如果此事給世民來辦，以他那霸氣十足的格，肯定又會搞砸。而給自己來辦，李建認爲自己達目的的可能十拿九穩。首先，旭子一直像尊敬親生哥哥一樣尊敬自己，而自己也一直以兄長的份與對方往，彼此之間本來就有一抹不去的親存在，即便某些事談不攏，也可以開誠佈公地討價還價，不會因爲對河北六郡未來的發展道路見解不一致而當場翻臉；第二，在擊退突厥狼騎之前，自己不會談兩家並做一家的事，以免讓旭子覺得河東李家在趁人之危。通過並肩戰，博陵軍將士會充分看到河東李家目前的實力和未來的遠大前景，只要旭子本人沒有稱孤道寡的野心，對彼此都沒壞合併幾乎水到渠；第三，即便旭子已經不是當年的旭子，有了更高的人生目標，對權力有了更多。他也應該能看到以六郡之地席捲天下幾乎是件不可能完的任務。而只要他肯提出條件，自己將以李家第一繼承人的份盡最大可能滿足他的要求。以旭子的爲人和聰明，應該能看出李家在此事上表現出來的誠意。

如果有了旭子相助……。目掃過重重黑煙，李建再度打量默不作聲的劉弘基、長孫無忌和侯君集。這些幾個當世英才加在一起，能力也無法與旭子比肩。自己的世子地位將穩如磐石，誰也不可能再威脅得。李家也將在自己的手上更加茂盛，超越父親，以及父親的父親，達到前所未有的輝煌。

“世子可做好了出發準備？有需要末將效勞之麼？”覺到了李建略帶挑剔意味的目，距離他最近的武士矱趕湊上前幾步，低聲詢問。

儘管已經被封爲太原郡公，武士矱依舊對建、世民幾個保持著家將對主般的尊敬。這是他長時間寄人籬下所養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想改也改不過來。李建對這種態度到非常滿意，凌厲的目陡然變得溫和，想了想，笑著回答：　“陳叔一直負責此事，我今天事太多，還沒來得及問他！如果太原公待會兒能出些時間來的話，我讓竇將軍前去找你領些守城用的弩箭。涿郡有外兩道長城，利於憑險據守。我軍多帶些羽箭過去，應該能派上用場！”

武士矱微笑著點頭，“我已經將兵部庫存的所有羽箭都調了出來。此外，還有四千套馬甲，如果世子需要，可以全部領走。咱們到了河北後是客軍，軍械如果帶得不足，難免會被人家笑話小氣！”

“那其他幾路兵馬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到哪裡去領羽箭？”李建沒料到武士矱對自己這麼大方，楞了一下，質問的聲音口而出。

“末將已經稟告過唐公，從明天開始砍伐城外的皇家園林。那些園子裡的木材養了二十幾年，該派上用場了！”武士矱對李建的疑問早有準備，笑了笑，低聲給出答案。

他之所以刻意在話中凸顯河北與河東的差別，是爲了避免授人口實。但力所能及的忙，他已經儘量替昔日的朋友做了。趕製出來的羽箭在質量上肯定不如原來的庫存，可雙方面對的敵人也不一樣。一方是拿著簡陋武，穿著廉價鎧甲的匪，另一方面對的是傾朝而來的數十萬狼騎。哪邊的威脅更大，聰明人心裡應該能分清楚。

李建肯定屬於聰明人一類。略作沉，他便決定將武士矱的舉算作向自己靠攏的一種手段。自從帶兵率先攻長安後，類似的靠攏舉每天他都要遇上十幾次，因而很容易習慣自然。

幷州武家雖然算不上什麼名門，但這次長安封，除了武士矱這個郡公外，還有一個武士棱也被封爲縣公。憑藉著一門兩公的封爵和半個幷州的財勢，武家的騰飛指日可待。這樣的人家，能引爲助力自然是順水推舟的收於帳下爲好。即便暫時無法得到他的效忠，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替別人跑前跑後。

考慮到以上因素，李建的笑容看起來愈發平和，“武將軍做事總能想在衆人前頭。有你來掌管輜重，這一路上不知道讓大夥省了多心。如果不是父親已經任命你做了將作司正卿，北征大軍的督糧一職，肯定非士矱莫屬！”

“多謝世子擡，武某所做，都是些份之事而已。算不上謀事在前。”武士矱被李建的肆無忌憚嚇了一跳，趕將話題向軍務上岔。他不想得罪眼下聲勢如日中天的李建，卻遠沒市儈到見到對方可能佔據上風立刻改換門庭的地步。況且他知道自己基淺，比不上長孫順德、劉文靜這些人。所以能不跟摻和立儲奪嫡的事，還是躲遠些爲妙。

還沒等武士矱將自己撇清楚，李建麾下心腹左三統軍竇琮立刻湊過來，怪氣地說道：“古語云，兵馬未，糧草先行。如果士矱兄所爲算不得謀事在前的話，那麼某些連眼力架都沒有的人，更枉擔了個多謀之名了！”

說這話時，竇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站在李世民邊的李靖。直盯得對方低下頭去，將帽後的花白頭髮全都出來，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高高地翹起下。

“將作監還有些事，武某先走一步。世子勿怪！”武士矱唯恐再談下去會給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煩，趕躬告退。

“武將軍慢行。待會兒竇將軍就去找你！”李建淡然一笑，並不以武士矱的推搪爲忤。相反，對方越是這樣，越令他心生敬意。與武士矱相比，正被竇琮用言語兌的李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差得太多了。那廝才四十剛過頭髮就白了近半，滿臉晦氣就像欠了別人幾十萬貫錢一般，瞧著就沒個好人樣！。因此，儘管自己麾下蓄意挑釁在先，李建也不想制止。心深反而非常涌起一夾雜著的快意，等著看李世民如何替李靖這勢利小人出頭。

此事若是放在平常時刻，發現世子和二公子之間發生，周圍大多數人肯定會像武士矱那樣找藉口躲得遠遠的。可今天，不小心聽到竇琮之言的大部分人都將目從火堆之前轉向了現場。十個當中，有八個對李靖滿眼鄙夷。

大夥弄不明白，平素機智過人的二公子最近幾天到底哪筋不對，竟然拼著惹娘子軍統領李婉兒和唐王李淵兩人不痛快，非要從鬼頭刀下將李靖給保下來？雖然李靖在臨被死之前，喊的那聲“公興義兵，平暴，乃以私怨殺壯士乎！”聽上去很有門道，可這年頭會說大話的人多了，也沒見其中有幾個真能做正事。

在衆人眼裡，此刻的李靖又齷齪又邋遢，簡直比過街的老鼠還惹人討厭。那廝二十年前就甚負盛名，結果一直混到四十歲，也沒闖出些能與他的名聲相當的事業來。李家在太原整軍備戰，作爲從劉武周那裡逃太原的難民，那廝居然毫不念唐公家族的收留之恩，反而把告發河東李家作爲晉的大好機會。結果到了長安後，先給世師出主意壞了李家祖墳，然後又試圖煽闔城百姓來與李家軍對抗。如果不是已故的京兆尹骨儀在最後關頭髮了善念，整個長安都可能爲李靖那廝的功利心來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