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城頭上觀戰的李世民看得熱沸騰,忍不住大聲命令。到現在這個時候,他也看明白了。如果李旭不肯接單挑,突厥人就寧可付出數倍的損失,也要給博陵軍制造一定的殺傷。而李旭接的單挑後,整個鬥將的過程中,博陵步卒就可以從容地向長城撤退。突厥人即便不願意,也厚不起臉皮來追。
所以,周大牛兩度避開敵軍的刀鋒,卻懶於還手。他需要冒著生命的危險,來給自家弟兄贏得時間。但突厥人提出單挑,是爲了什麼呢?僅僅是爲了提高士氣麼?李建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長城下的山谷裡,突厥勇士額頭上已經見了汗。兩度衝擊沒砍中目標,已經令他在族人面前擡不起頭來。第三次,他決定與周大牛拼命。戰馬不再從對方邊錯過,而是連人帶馬直接撞向對手。
“的、的、的”馬蹄聲宛若驚雷,敲打於每個觀戰者的口。李建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野蠻的突厥人與周大牛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小心!”長城上的弟兄們忍不住齊聲高呼,提醒周大牛不要與敵人。突厥勇士連人帶馬有幾百斤重,雙方對撞,吃虧得肯定是原地不者。
就在這電石火之間,一直巍然不周大牛了。他手中的陌刀猛然下垂,刀尖朝用力一點,整個人鷂子般藉著刀桿的支撐凌空飛起。急衝而來的突厥勇士和他的戰馬都失去了目標,茫然失措。沒等突厥勇士撥轉馬頭,盤旋在刀桿上的周大牛猛然出雙,兩隻碩大的牛皮戰靴重重地踹在了突厥勇士的肩膀上。
“啊——!”正在尋找敵人的突厥勇士發出一聲驚呼,從馬背上轟然滾落。周大牛收,落地,借勢拔出陌刀,刀鋒乾淨利落地卡在了勇士的脖頸上。
“殺了他,殺了他!”博陵軍衆將士大聲高呼。白折線另一側的突厥人同時閉眼,無奈地接同伴的歸宿。
“我不殺你。你不是我的對手,回去吧。回家去吧!”向來殺伐果斷周大牛突然轉了子,收起陌刀,對著閉目等死的突厥武士聲說道。
“你要做什麼?”突厥武士聽不懂中原話,驚詫地追問。按照草原規矩,接下來一步,周大牛應該砍下他的腦袋,用他的塗滿自己的臉,才能顯出勝利者的威風。誰料勝利者卻滿臉關切,就像摔跤摔嬴了自己的同族兄弟。
“你,回家去。別來了,打不贏我!”周大牛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又指了指自己,大聲重複。四十餘斤的陌刀被他當雜耍用的木桿來玩了三回,即便力氣再大,他話語中也出了息聲。
這回,突厥武士猜出了獲勝者的意思。對方累了,沒力氣殺他,也不想殺他。所以要放他走。作爲一個喝狼長大的突厥漢子,他應該謝對方的恩惠,從此再不與之爲敵。
想到這,武士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拳頭按住口,向周大牛輕輕深深俯首。然後上前一步,半跪,垂頭吻了吻對方腳下的泥土。直起來,一邊唱著歌,一邊倒退著走向本陣。
“你,小心!”周大牛先是被武士的舉止弄得莫名其妙,然後高聲大喊。唱著歌的武士驚詫地停步,看見了周大牛眼中的不忍,也聽見了來自背後的破空聲。
幾支利箭從突厥本陣中出,正中武士的後背。“媽——”準備回家的武士喊了一句兩個民族都能聽懂的字眼,笑了笑,跌倒。
“的,誰讓你們殺他的。來啊,有本事衝我來!”周大牛暴怒,提著陌刀向數千狼騎大聲挑釁。
沒有人敢迴應。按照突厥習俗,勝利者纔有權理失敗者的生命。而輸給周大牛的那名武士先是丟了自家軍隊威風,戰敗後又吻對方腳下泥土示弱,所以絕不能被容忍活著返回。如果每個突厥武士都以他爲榜樣,狼騎的威嚴何在?阿史那家族的威嚴何在?
“來啊,莫非你們只懂得殺手無寸鐵的人!”周大牛揮舞著陌刀,又跳又罵。剛纔的戰鬥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但對方這些畜生連自己人都殺,不砍翻他們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大牛,回來,該別人了!”李旭唯恐周大牛堅持下去吃虧,大聲命令。
“的,這次饒了你們!”周大牛向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用腳踩了踩,揚長而去。
衆突厥武士被他輕蔑的舉氣得兩眼冒火,但得不到將領們的命令,誰也不敢上前挑戰。幾名伯克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低頭商量了幾句,又推出另一名勇士來。
“這回該我了!”一直在長城下觀戰的劉季真見突厥人還不肯放棄,大聲請命。
“劉兄小心!”李旭知道劉季真的手,笑著答應。
“我大汗,我是突利汗!”劉季真回過頭來,鄭重矯正李旭稱呼上的錯誤。
“祝突利汗旗開得勝!”博陵軍的弟兄們齊聲迴應。(注:與唐初的突利不是一個人)
劉季真笑著點頭,得意洋洋地走上戰場。他縱橫塞上多年,刀下不知劈了多各族勇士。突厥人倉促選出來的挑戰者怎是對手。馬背上才見了一個照面,狼騎的就墜了下去。淅淅瀝瀝的鮮順著戰馬逃走的方向淌了一路。
“呼韓邪大單于的嫡親後人,大漢皇帝劉淵的第二十代孫,燕山山主,一陣風總瓢把子,劉季真在此,狼崽子們,哪個前來送死?!”劉季真從刀刃上抹下一把,塗在臉上,衝著突厥人狼嚎鬼。
他本來沒想淌長城之戰這趟渾水,奈何突厥人大舉南下,幾名多事的將領順手把一陣風設在中原和草原邊界幾個重要寨子全給拔了。馬賊們氣憤不過,乾脆聚集起來,從背後捅了骨託魯一刀。
一刀捅完,狼騎追不捨。走投無路的況下,劉季真決定帶領大夥到涿郡投奔李旭。這樣做的好有兩個,首先,李旭這人厚道,有當年的在,不會拿他當土匪來剿滅。第二,雙方激戰之時,馬賊們也是一不容小瞧的勢力。利用得當的話,能給擅長騎兵衝殺的突厥人制造很多麻煩。
這瘋子素有惡名在外。狼騎中還真找不出幾個敢跟他玩單挑的人來。幾名伯克正懊惱間,猛然聽到一聲號角,“嗚——嗚嗚——嗚嗚——”
“轟———轟轟——轟轟————”另一陣低沉沙啞的角聲與先前的角聲相和,聽在人耳朵裡,帶著說不出的威嚴。
“來了!”幾名伯克暗自鬆了一口氣,臉上都出了歡喜的神來。後一聲號角是突厥王庭專用的雅樂,需要用純白的皮的公牛的角,在九十九名敵人的水中浸泡一整天,然後經過大薩滿祝福後才能使用。每當角聲響起,便預示著可汗親自降臨,即便是飄在原野中的惡魔厲鬼,也要退避三舍。
“讓弟兄們加快後撤速度,要求城頭擂鼓!”李旭聽說過突厥人習俗,回過頭,衝著親兵吩咐。
撤向長城的隊伍速度驟然加快。跟著,城頭上的戰鼓雷鳴般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如萬馬奔騰,如驚濤駭浪,瞬間將角聲蓋了過去。
聽到自己一方勢弱,突厥伯克們卻毫不在乎。領著衆狼騎讓出通道,將數百匹純黑的駿馬讓進山谷。黑的戰旗,黑的鎧甲,黑的駿馬,小半邊山谷頃刻失去青蔥春意,彷彿地獄突然從泥土下冒到了人間。
一團漆黑之間,五點白的“鬼火”看起來分外扎眼。隨著黑煙迫近,長城的守者們看清楚了,來者不是鬼火,而是五匹雪白的巨狼。每一匹都有小馬駒般高大,著鮮紅的舌頭,瞪著翠綠的眼睛。
距離敵人最近的劉季真嚇了一跳,趕兜轉馬頭撤了回來。“是骨託魯,他弄了幾頭野助陣!”一邊撤,他一邊向衆人解釋,唯恐被大夥譏笑膽怯。
“那不是甘羅!”旭子的心先是一驚,然後迅速得出答案。甘羅的眼睛是金黃的,帶著一點點迷茫和溫。五匹白狼當中,沒有一匹眼睛爲金黃。瞳孔出來的芒只讓人覺到寒冷,沒有半點朋友般的溫。
沒等李旭做出更多的判斷,白巨狼們已經跑到山谷中央,齊齊蹲下。巨狼的主人策馬而出,衝著他遙遙拱手,“附離,咱們又見面了!”
“骨託魯汗,我記得有人在長生天下立誓,說自己永生不再侵大隋的?!”李旭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先是用漢語迴應,然後以突厥語重複。
在一段特定的時間裡,敵我雙方因爲戰略的需要曾經一度走得很近。博陵軍中大量的戰馬和皮革都購自骨託魯那裡所部,而骨託魯也打著與始必可汗對抗的藉口,派遣商隊從博陵買過不生活必需品。所以見了面,雖然已經爲仇敵,招呼還是要打一個。
“哈哈,哈哈,大隋,大隋!大隋已經不在了!”骨託魯仰頭大笑,藉此制住臉上的尷尬。爲了讓雙方聽的真切,他也用突厥語和漢語替著回答。他當年被李旭得立誓,一直引爲奇恥大辱。如今當著衆將士的面,更要把場子找回來。“大隋在哪?你們看到大隋在哪了麼?我只看到了定揚可汗、大度毗伽可汗、屋利設和哥利特勤,沒看到大隋在哪裡?”
定揚可汗是劉武周的封號,大度毗伽可汗指得是樑師都、屋利設和哥利特勤指的是李子和與張長遜,這些人都曾經是大隋將領。現在都依附於突厥王庭旗下。
“無恥,不要臉!”聽骨託魯強詞奪理,中原豪傑們忍不住厲聲痛罵。但心深,卻升起一愧意。如果不是中原羣雄們爭先恐後地向突厥王庭宣佈效忠,阿史那家族也不會對中原起了輕視之心,更不敢在自己患重重的況下還興兵叩關。
骨託魯剛剛說過一口流利的中原語言,卻突然變了聾子。故意裝作聽不懂大夥的呵斥聲,他將手放到耳邊,轉著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又笑著用中原話和突厥話說道:“既然大隋已經亡了。我當年的誓言自然也解除了。我說附離大人,你守在這裡,是爲誰而戰呢?”
“我?!”李旭回頭張背後巍峨長城,“大隋也許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託魯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帳前牧馬,你答應麼?”
“大隋也許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託魯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帳前牧馬,你答應麼?”劉季真見李旭反覆用兩種語言說得費力,過幾個機靈的馬賊,主給雙方當起了翻譯。
衆馬賊正想做些事回報李旭救命之恩,得到劉季真的命令,立刻開始執行任務。李旭說完一句話,衆馬賊們立刻將其轉爲突厥語,齊聲向突厥方呼喊。骨託魯說完一句話,馬賊們立刻將其轉爲漢語,向長城上下傳達。
這下,雙方流速度立刻快了許多,語言也愈發犀利。
“家?哈哈,哈哈!”骨託魯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般,放聲大笑。“如果你爲家而戰,又何必擋在這裡?本大汗保證,不會讓弟兄們經過你的家門口。本大汗還可以保證,如果你讓開,你就是突厥的隋王。黃河以北,太行以東,所有土地都封給你,讓你有個大大的家!如何?”
“嗷嗷,嗷嗷,嗷嗷——————”沒等李旭開口,五匹白巨狼同時長嚎。聲音在羣山之間來回激盪。除了骨託魯邊的那些純黑駿馬外,大部分戰馬都瑟瑟發抖。特別是劉季真,他的坐騎距離狼羣較近,聽到嚎聲,一,差點把“呼韓邪單于的子孫”掀下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