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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第7章 盛世(六)

突然逆向反攻的博陵士卒讓狼騎一下子了陣腳。武士們當中不乏經百戰之輩,但似博陵軍這般在戰時隨意變陣,隨意改變行進方向的對手,卻是一次也沒有見到過。

眼睜睜地看著數十桿長槊迎面刺來,縱使最勇敢的武士也心裡發虛。他們手中的兵五花八門,無法做出博陵軍這般整齊的配合。個別低級將領大著膽子組織人手結伴防,一丈八尺長的步槊替著刺過來,片刻之間便將頑抗者刺得渾是窟窿。一些亡命之徒拼死進槊陣的空隙,試圖與長城守護者搏,沒等他們靠近目標,後排的步槊快速遞上前,將這些亡命徒的捅出無數窟窿,然後乾淨利落地將冒著甩出陣外。

“尼度設死了!”“圖例伯克戰沒!”“乞兒豁土屯被人一箭瞎!”隨著山谷中冒增加,壞消息不脛而走。有些機靈的狼騎和僕從武士見勢不好,又聽同伴嚷嚷說骨託魯麾下將已經被陣斬,扭轉形,腳步一點點向山谷外挪

狹長的山谷,一時間哪裡挪得出去。谷外還不斷有狼騎進來,試圖依仗自己一方人多取勝。懷著兩種不同心思的士卒往一塊一,本來就混不堪的隊形愈發混。想攻的攻不上去,想逃的逃不出來,糟糟一鍋粥,自相踐踏便製造了無數傷者。

不甘心的阿史那骨託魯知道博陵軍強悍,卻沒料到對手強悍到如此地步。在遠看得兩眼冒火,怒吼著地揮舞著令旗,督促後排的將士們轉與李旭拼命。他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狼騎縱橫塞外多年,幾曾遇到過這種況。自己一方的人數明明是敵軍的數十倍,姓李的邊明明只有幾千人,連集陣列都排不起,憑什麼轉守爲攻,憑什麼殺得草原勇士六軍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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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骨託魯能不考慮敵我雙方的人數對比,冷靜下來想一想,他很可能會找到答案。周圍的狼騎的確人多勢衆,平地作戰,甭說李旭只帶了區區兩千博陵士卒,即便是李旭邊的弟兄再多上數倍,也難逃被狼騎一擁而上踏醬的命運。可這裡不是平地,而是山區,狼騎不是騎在馬上而是步下接戰,他們嫺的控制戰馬技巧本派不上用場,他們揮舞著所向披靡的馬刀遇到一長八尺長的步槊,沒等湊不到對手近前上便要多幾個明窟窿。而博陵士卒平素日日訓練的便是長槊、陌刀步陣的分列合擊之上對步下列陣一竅不通的突厥人,剛好以自己之長擊敵方之短。再加上山谷狹長,攻守雙方無論人數多寡,接的面都非常有限等因素。突厥人要是能突破博陵軍陣,那才真奇怪!

如果此刻有人能站在雲端向下看,他會發現一個非常怪異的景。狹長的山谷,不到兩千之衆的博陵軍,居然推得萬餘狼騎和部族武士不斷後退。督戰的突厥伯克連連殺人立威,卻毫止不住頹勢。片刻之後,連督戰者本人也被潰卒所攜裹,跟跟蹌蹌向山谷外“轉進!”

突然逆轉的攻守之勢非但令狼騎們始料不及,連被博陵軍救出來的時德睿、劉季真等人也看得兩眼發直,腦門發木。先前雷永吉和他麾下的那夥死士已經超越了這些人心中對銳的定義。而此刻出擊的博陵軍,更不能只用“銳”二字來形容。

正所謂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時德睿等江湖豪傑也號稱是知兵者,木然跟在軍陣後走了幾十步,便發現了其中關翹。單論士卒的塊頭和高,博陵銳遠不及被他們打得節節敗退的狼騎,更無法與雷永吉先前所帶的河東甲士相提並論。但這夥配合之嫺,殺法之狠辣,本不是常人能及。時德睿不止一次看見部族武士衝軍陣,試圖選第三排的某個材相對矮小的博陵兵卒爲突破點。而那名小卒卻不躲閃也不格擋,只顧踏著鼓點,槊向前。他兩側的陌刀和長槊卻如同心有靈犀般招呼過來,將不知死活的武士們逐個攪殺于軍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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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餘人參照鼓點緩緩前推,速度很慢,卻極出現停滯。弟兄們手中的步槊長約一長八尺,槊鋒三尺,槊桿爲木切削而。槊桿與槊鋒相接之,還有二尺餘長的鐵護套。是這槊鋒與護套的長度,已經超過了狼騎手中兵的極限。遇到一個敢於攔路的敵人,頭三排弟兄相繼出槊前刺。遇到兩個敢於攔路的敵人,頭三排弟兄依舊相繼出槊。遇到三個,四個,甚至數十名敵人,頭三排的弟兄所用招數一模一樣,依舊是簡簡單單地一記直刺。可就是這簡簡單單一招,卻令狼騎與部族武士們防不勝防。相接後只要不立刻逃命,轉眼就會變槊下之鬼。

比長槊更狠辣的兵是陌刀。持刀者型相對壯碩,夾雜在槊手之間,專門對付衝陣中的網之魚。跟著隊伍後助戰的江湖豪傑們略點了點,發現長槊與陌刀的比例大約爲四個對一個。基本上是四名長槊手附近,必然有一名陌刀手相伴。而陌刀的刀刃長度超過了六尺,刀桿長度大抵與刀刃相等。陌刀手雙臂將刀起來,軍陣中立刻出現一道凌厲的閃電。兵來是一刀斜劈,將來也是一刀斜劈,端地是人擋砍人,鬼擋砍鬼,即便是佛陀轉世來戰,也砍他個有來無回。

這般整齊的軍容天下哪裡有第二家?與這種對手戰,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麼?時德睿沒打過投靠李建的心思,所以除了驚詫、欽佩之外,還不會產生什麼其他想法。韓建紘和幾個劉季真麾下的馬賊們心裡卻好似開了鍋。他們昨天晚上剛在英雄樓裡邊跟李建吃過酒,心深已經認定了這天下將來非河東李家莫屬。可見了博陵軍這凌厲的殺法,先前的認定又慢慢開始搖,目又開始反覆在李建和李旭二人之間遊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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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河東軍老長史陳演壽手按城垛,不住地倒吸冷氣。心中暗道:好在唐公慧眼識珠,早早地便施恩給了李氏子。否則真的與博陵軍打起來,河東即便嬴了,也必將是元氣大傷的結局。想到這些,他不又暗暗羨慕李旭的好命。能有這樣一支兵馬做助臂,李氏子又有何去不得。隨便哪家諸侯看到他,恐怕也要虛出麾下最高位置來待之。

也不怪老長史心裡憤憤不平。放眼天下,除了幽州的虎賁鐵騎之外,的確再找不到第三家可與博陵軍相提並論的隊伍。這支隊伍前是汾邊軍,在雲定興老將軍麾下雖然因爲主帥是太子楊勇的岳父的關係,被楊廣和朝中權臣另眼相看。可吃的僅僅是補給與甲杖械方面的虧,由此卻躲過了大隋對高句麗的三次必敗之戰。可以說,當年大隋賴以橫掃天下的銳,九九被宇文述等人葬送在了馬砦水兩岸,唯獨過於被楊廣看重的虎賁鐵騎和不楊廣待見的汾軍完好地保留了下來。這樣一支有著三十多年建軍歷史,骨架完整,底層軍過嚴格培訓的軍隊,當然遠非草莽諸侯們倉促拉起來的隊伍可比。更甭說那些連諸侯私兵都不如的山賊流寇了。

一時間,長城上下衆人忘記了喝彩,忘記了吶喊助威,眼睜睜地看著博陵銳將阻攔于軍陣之前的突厥狼騎衝得支離破碎。

對於逃走的敵軍將士,李旭、周大牛等人也不主追殺。保持著固定的推進速度,如沸湯潑雪般將更多的擋在面前的狼騎和武士們“融化”。突厥狼騎與部族武士們再勇悍,那也是一個人的力量,擋於千百條洶涌而來的長槊前,就像樹葉想擋住溪流一樣力不從心。數息之間,博陵軍大陣又向前推進了五十餘步,捅翻了兩百多名頑抗者,將更多的狼騎趕逃命隊伍。

無法接戰,無法停下來抵抗,想逃走卻有自己人擋在前面。落了膽的部族武士們狼狽地躲閃著,哭喊著,唯恐自己走得太慢,爲下一夥槊鋒上的冤鬼。也不知道哪個突然發了狠,不顧一切將擋住自己去路的袍澤推開。霎那間,所有人都得到了提醒,肩扛手推,在同伴中出一條隙,加速向遠逃遁。

上萬人的隊伍,出現了一條條深深的裂痕。膽小的逃命者沿著裂痕加速後竄。他們的作使得裂痕越來越大,使得自家隊伍分崩離析。幾名仍有一戰之勇的武士逆流而上,沒等與博陵軍手,先被自己人推翻在地。無數雙馬靴從他們上踩了過去,頃刻間將他們踩了一團團餅。

狼騎躲避的速度加快,博陵軍推進的速度也隨之加快。如影隨形,倒推著自己的對手前進。戰不得,守不得,越來越多的部族武士無可奈何地加了逃命隊伍。不到半柱香時間,山谷中的大部分突厥人極其僕從都選擇了避讓。有些人本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逃,有些人逃得很不願,卻被自己的袍澤推著,擁著,踉踉蹌蹌,無法停步。

“站住,站住,不許退。祖先的榮耀都被你們丟了!”骨託魯無計可施,只能靠殺戮來穩定陣腳。不到半柱香時間他已經斬了一名督戰不利的伯克,兩名前來討饒的部落首領,卻毫無法讓士氣重新振作。平素勇悍絕倫的部族武士們簡直都變了兔子,除了逃命之外什麼也想不起來。而他們後的敵人才是真正的狼,背生雙翼,鐵爪鋼牙的飛狼!

“站住,站住!你們看看,附近都是自己人啊!”骨託魯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像駿馬臨終之前的悲鳴。怎麼會這樣?他不斷在心裡問著自己,越問越不甘,越問越是難過。他麾下弟兄及僕從有四十萬,所以這一戰即便損失再大,也不會定下攻守雙方最終的輸贏。可一萬多人被兩千人追得抱頭鼠竄,下一次再與李旭對陣,突厥上下哪個還能擡得起頭來?

“大汗,大汗,趕快撤到後邊去吧。這裡守不住了!”正當骨託魯悲憤不已的時候,一名穿鍺紅皮甲的部族將領跑到他面前,很沒眼地提醒。

“後退者,死!”骨託魯咬著牙回了一句,高高地舉起了刀。鍺紅鎧甲將領不敢反抗,直地跪倒,一邊叩首乞憐,一邊苦苦哀求,“大汗,大汗,不是我膽小。的確擋不住了。大步後退還有穩住陣腳的機會,如果一味拼,萬一長城的守軍趁機殺出來,大夥就誰也撤不下了!”

彷彿與他的話相呼應,長城上突然傳來一陣龍般角聲。“嗚嗚——嗚嗚——嗚嗚!”慷慨激昂,氣吞萬里。骨託魯在夢中想了無數次的關門大開,數以萬計的河東士卒吶喊著衝上了戰場。

只能後退!儘管心中到萬分屈辱,骨託魯還是決定接鍺紅鎧甲的諫言。他收起佩刀,雙手將此人從地面上攙扶起來,一邊快步走向自己的戰馬,一邊低聲安道:“你說得對。今天虧了你提醒。蘇啜附離,此戰之後,阿史那家族一定幫你奪回失去的所有東西!”

“附離不求重奪汗位。”死裡逃生的蘇啜附離咬著牙迴應,“附離只求大汗能生擒李旭。讓我將他的抹在自己的額頭上!”

以仇人之抹額,是草原上一個非常古老的傳統。只有結下不共戴天仇恨的敵手,纔會許下如此宏願。骨託魯曾經從自己妻子口中聽說過當年蘇啜附離與李旭之間的恩怨,此刻雖然覺得眼前這傢伙氣量狹窄,依舊大聲允諾道:“好,阿史那骨託魯答應你。只要能攻長城,肯定將李旭的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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