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梵現在何”

靜默了片刻後，皇帝一邊隨口問道，一邊捧起了書案上的茶盅，茶盅擋住了他半邊臉龐，讓他看來高深莫測。

岑就答道“臣將楊梵囚於西桂苑的地牢中，楊梵已經招認。為聖駕安危，臣把楊三公子、楊五姑娘等楊家一眾隨行人都請到了西桂苑，隻等皇上旨意再行置。”

一聽到“楊五姑娘”這四個字，皇帝一陣心神漾，眼前不由浮現楊雲染那窈窕的形，如雪的，還有那微嗔之間出的旖旎與風

皇帝眸更深了，心口火熱。說來楊梵雖然犯了錯，可是人何辜

岑見皇帝似有不捨，便繼續說道“皇上，還有一事事關楊五姑娘”

皇帝微微皺眉，揮了揮手，道“阿炎，你先下去吧。”

封炎從善如流地抱拳“是。”

他俯首的同時，角幾不可察地翹了起來。他這件事辦得這麼漂亮，蓁蓁一定會高興的吧

封炎退下後，皇帝淡淡道“阿，你有話就直說吧。”

岑沉了一下，這才含蓄地緩緩道“臣之前請楊五姑娘去西桂苑暫住時，廠衛無意中從楊五姑孃的丫鬟上搜到了一味藥”

藥皇帝眉頭一。

岑繼續道“曹千戶對藥理有幾分研究，發現那是玉生香。”

聽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皇帝的臉剎那間變了，雙目微微瞠大。

“玉生香”是藥，卻不是什麼用來治病的藥，服下玉生香，子的脈象就會發生改變，產生如珠滾玉盤之狀的脈，所謂脈即喜脈。

這種藥與無益，可是數百年來後宮之中卻屢見不鮮，時常有嬪妃為了爭寵，服下此藥假裝育有龍胎

皇帝好一會兒沒說話，額頭、手背那凸起的青筋無聲地宣示著他心底的憤怒。

後宮三千佳麗，皇帝自然是見慣了子之間的爭風吃醋，有些小事對皇帝而言，無傷大雅，然而，皇家子嗣是大忌，不容一混肴

楊雲染這是把他當猴子耍呢

皇帝霍地站起來，冷冷地丟下一句“你看著辦。”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皇帝已經自己挑簾出去了，隻留下那數以千計的琉璃珠子串的珠鏈在半空中躁不安地跳躍著倒映在岑彷如一汪幽潭般的瞳孔中。

那一串串珠鏈漸漸歸於平靜，書房裡也安靜了下來，隻餘下岑站在原，他轉頭看向了窗外。

庭院中的晚掩不住頹敗之，秋風中，片片金的花瓣隨風飛起，飄飄地落了下來。

岑手穿過窗戶隨意地折下了一枝殘，放在鼻尖嗅了嗅。

晚燦爛如金，卻在那妖冶奪目的人映襯下，黯然失。

秋風愈刮愈猛，吹來層層疊疊的雲，遮天蔽日，黃昏的天空越來越沉，那些還在獵場的人唯恐暴雨來襲，陸陸續續地提早回了獵宮。

然而，沒等老天爺降雨，一場無形的風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獵宮襲來。

“什麼皇上下旨奪了慶元伯府的爵位這怎麼可能呢”

“誰讓楊家出了不孝子呢匪勾結，收賄賂，還真是膽大包天了”

“可是楊家姑娘不是正得聖寵嗎”

“皇上這次龍震怒，已經責令那楊五姑娘去圓華寺剃度，為楊家祈福贖罪。”

“這麼說來，這楊家算是完了”

隨著眾人的竊竊私語，皇帝的這道旨意像是長了翅膀般在天黑前就傳遍了整個獵宮，獵宮上下都知道慶元伯府以教子不嚴為由被皇帝奪了爵位，楊二老爺楊梵被奪了差事，就連楊雲染都不能倖免。

眾人皆是瞠目結舌，畢竟昨晚楊雲染還因為懷了龍子得了皇帝的憐惜，連楊家似乎都要因此犬昇天，這才一夜過去，風向竟然又變了。

細思起來，“收賄賂”之罪可大可小，往年皇帝也以罰銀的方式懲戒過幾個賄員，基本上都是輕輕放下。

可是，“匪勾結”恐怕就犯了皇帝心中的忌諱

當楚青語從丫鬟連翹口中聽到這些訊息時，一時有些懵了，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裡哄哄的。

“啪”

青花瓷茶盅從手中落，直直地摔在了青石板地麵上，無數碎瓷片以及熱茶水飛濺開來，不僅弄得腳下的地麵一片狼藉，也濺了的角，淡青的布料因為沾了水變深了不，那一灘茶水漬看來尤為突兀。

“姑娘，您沒燙著吧”連翹張地問道，然而楚青語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怔怔地僵坐在那裡，俏臉褪去，眼底思緒翻騰。

怎麼會這樣

不該是這樣的啊

楚青語在心裡反復地喃喃自問，一遍又一遍。

楊雲染將會是誕下太子的人，怎麼會被送去圓華寺

明明慶元伯府至還要輝煌十年，直到那場狂風駭浪攪得整個大盛天翻地覆

一切都變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楚青語惶惶不安地絞著雪白修長的手指，雙眸死死地盯著繡在腳上紅艷似火的朱槿

如果一切都變了，那麼封炎又會怎麼樣

想到封炎，心口砰砰砰地加快，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膝頭的裾，將原本平整簇新的子得一團皺。

沒有了楚青辭，卻來了一個端木緋那麼，如果楚青辭猶在的話，端木緋還有機會趁虛而嗎

佛曰萬法緣生，皆係緣分。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萬事皆有因果。

難道說這一切超出預料的變化真的都是因為楚青辭早死了半年引起的

忽然，一陣微涼的晚風猛地自視窗吹了過來，吹得窗扇“咿呀”作響，那聲音淒厲得好似一聲歇斯底裡的悲鳴般，驚得楚青語渾一，猛然驚醒過來。

“姑娘”連翹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和茶水，又給楚青語上了熱茶，目擔心地看著，“奴婢服侍您換一裳吧”

楚青語正心煩著，哪有心換裳，揮了揮手想打發連翹，但是話到邊卻想到了什麼，麵又是一變

對了，差點忘了“那件事”，楊家是在“那件事”後如日中天的，一時風頭無人可及。

雖然現在楊家一時被皇帝奪了爵，卻並沒有走到絕路，宮裡還有楊惠嬪，楊家幾個兒郎的差事也沒有到影響，所以，楊家勢微應該隻是一時的，楊雲染必然能夠再回來

就如同楊雲染本來應該在萬壽宴後就進宮的，之後沒兩個月就傳出了喜訊，如今雖然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卻還是在這個時候懷了孕，結局終究沒有變。

是以古語有雲殊途同歸，其致一也。

還不能放棄楊家

想著，楚青語的眼眸變得堅定起來，角微微翹起。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這未免不是一個機會

楚青語急忙吩咐道“連翹，趕收拾幾件皮披風，還有準備些銀”

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忽然想起這次出行並沒有多帶銀子。

楚青語心裡懊惱不已，無奈地朝梳妝臺上的梳妝匣子看去如今也隻能臨時整理些首飾了。

室中隨著楚青語的吩咐而忙碌了起來，連翹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

夜幕早已經完全落下，屋子裡點著幾盞宮燈，將裡麵照得燈火通明，一直到深夜都沒有熄滅。

這一夜，暴雨來襲，雨珠敲打在瓦楞、窗格、樹枝和地麵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連綿不絕。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直到黎明旭日冉冉升起，方纔停歇。

天方亮，楚青語就披著一件水綠的鬥篷離開了自己的院落，行走在獵宮中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上，朝獵宮外走去。

雨後的清晨，空氣很是清新，四周空的，一片寧靜祥和。

獵宮的正門口，一輛樸素的青帷馬車早已經候在了那裡。

小丫鬟攙扶著楊雲染就要上馬車，一旁還有四五個軍待命，顯然是要“護送”楊雲染前往圓華寺。

楚青語遠遠地就看到了楊雲染的影，急忙加快腳步，出聲喚道“楊五姑娘，請留步。”

楊雲染原本提起的裾又放了下來，轉頭循聲去，見楚青語快步朝自己走來，臉上難免出一意外。

“楊五姑娘，”楚青語走到楊雲染跟前停下，微微一笑，“我是特意來給你送行的。”

聞言，楊雲染不由微微容，“多謝楚三姑孃的好意。如今也唯有你還惦記著我”

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楊雲染已經深刻地會到了何為人冷暖，想當初春風得意時，多人圍著曲意討好，如今一遭落難，那些人不是避如瘟疫，就是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熱鬧，沒想到楚三姑娘這個時候還願意來送自己一程。

楚青語輕聲慢語地寬道“依我看，姑娘不必太過擔心，皇上隻是一時義憤，方纔遷怒與你，等過兩天皇上氣消了，定會很快接姑娘回宮的。”聲音輕，語氣篤定。

楊雲染的心堵得很。

芳華正茂，當然不甘心就這樣麵對青燈古佛，度過一生

想求見皇上，可是東廠那些閹人卻怪氣地說什麼皇上不會見的。

這怎麼可能

皇上那麼寵，總說若凝脂，可人若是能見到皇上，哪怕是看在腹中孩兒的份上，皇上也一定會收回命的

“寺廟清苦，還請姑娘收下這些”楚青語從連翹手裡接過那沉甸甸的包袱親自遞向了楊雲染。

“這我不能收”楊雲染越發，麵上仍有幾分遲疑。

楚青語直接把包袱塞給了楊雲染的丫鬟，然後道“楊五姑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姑娘且忍一時，再看他日這些就當我暫時借姑孃的便是。”

楚青語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算是裡子麵子都做全了。

楊雲染也就不再推辭，福謝過“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姑娘不必多禮。”

楚青語急忙扶住了楊雲染，卻聽對方在自己耳邊輕聲道“楚三姑娘，我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

不遠的涼棚下，坐著幾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把剛才的一幕幕都收眼，忍不住皺了皺眉。

“大皇姐，這楚三姑娘和楊五姑娘倒是頗為投緣啊”涵星語調古怪地說道。

舞和涵星得知楊雲染要被送走，就特意拉了端木緋來這裡瞧熱鬧，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楚青語來送楊雲染。

舞心裡不得以謀害公主之名降罪楊雲染，然而，世事不能兩全，更不希涵星差點被流匪擄走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現在，岑借著置楊梵的機會，送楊雲染去寺廟青燈古佛，也許是最合適的置方式了，一方麵保住了涵星的清譽，另一方麵也讓那楊雲染和楊家得了教訓

這一次，和涵星等於又承了岑的恩惠。

舞眉宇鎖，沉聲道“辭姐姐沒了以後，宣國公府這一代姑孃的名聲都要毀在楚青語一人手裡了”

舞完全沒有低音量，這話也傳了不遠的楚青語耳中，如遭雷擊般，渾一。

楚青辭，又是楚青辭

為何做了鬼還要這麼魂不散

楚青語的拳頭地攥在了袖中，冷哼了一聲後，對楊雲染道“楊姐姐，這世上總有人喜歡落井下石，殊不知風水流轉，不知道將來誰會求到誰”

楚青語同樣沒有低聲音，甚至還蓄意拔高了嗓門，舞三人自然也聽到了。

舞麵沉如水，正要開口，就見旁的端木緋放下茶盅，抬眼朝楚青語看了過去，如點漆般的眼睛清澈明亮，說道“落井下石自然比不上楚三姑孃的雪中送炭。”

眉眼彎彎，邊似乎還帶著笑意，嘆息著又道“隻可惜，這風水再怎麼轉也轉不到楊五姑孃的上。”

這句話一出，楊雲染和楚青語兩人的目同時了過來，冰冷似刀，尤其是楊雲染，此刻心正糟，還想好生謀劃一下，偏偏這端木緋竟然說這樣的話，這不是在咒嗎

楊雲染忍不住口道“端木四姑娘，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