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月如水。

一片萬籟俱寂中，端木緋猛然睜開眼，大汗淋漓地從榻上坐了起來，急促地著氣，腦海中飛快地閃過許多夢中的片段

一會兒，是爹爹與說，阿辭，隴州雖然遠，但是爹爹隻去三年就回來了，人生在世，能夠一展所學，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費到這世上走一遭

一會兒，是對娘親和弟弟說，娘親，弟弟，你們去吧，我在家裡等你們回來

一會兒，是祖父和祖母把單獨了過去，麵悲傷地看著，還從不曾看到祖父祖母那副樣子過

端木緋怔怔地坐在那裡，一不，眼神還有些恍惚，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中。

“姑娘”

門簾外傳來綠蘿著詢問的聲音，昨夜由負責值夜。

端木緋眨了眨眼，眼神漸漸清明，角微微翹了起來，隨口問道“幾時了”

話音剛落，遠就傳來一陣嘹亮的鳴聲，彷彿在回答剛才的疑問一般。

端木緋下意識地轉頭朝窗戶的方向去，這才發現外麵的天空已經從墨黑變一片深深的黛藍，黎明就快要來臨了。

掀開錦被，翻下榻，隨意地躋著鞋子站起來。

綠蘿和碧蟬挑簾進來了，一個捧著熱騰騰的銅盆，一個端著木托盤，綠蘿答道“姑娘，還不到卯時。”

兩個丫鬟練地服侍端木緋洗漱著梳妝，一連串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等端木緋出了室的時候，外麵的早膳也都恰好擺好了

今日是二月初二，丫鬟們都知道自家姑娘一早要去皇覺寺上香，早就把相應事宜準備得妥妥帖帖。

卯時過半，尚書府一側的角門開啟，一輛青篷馬車從府中駛出，車夫駕著馬車門路地來到了城北的皇覺寺。

天還早，空氣中帶著的清冷，四周彌漫著淡淡的霧氣。

天還沒全亮，但是寺中已經有一些香客進進出出地或進香或漫步，香煙裊裊。

端木緋隨意地打發了寺中的小沙彌，就徑自朝地藏殿的方向走去，今日是特意來給爹爹、娘親上香的。

上次來地藏殿是金秋九月，地藏殿外的銀杏樹一片燦爛的金，而此刻已經是另一番麵貌。

那些金葉早在冬季落盡，銀杏樹的枝頭長出了淡綠的新葉，在那朦朧的晨曦中，綠意盎然，著一片生機。

今日的地藏殿如同去年九月時一般空，靜悄悄的，四周隻有一人。

“爹爹，娘親，兒又來了”

端木緋恭敬而虔誠地跪在團上，雙手合十地看著前方擺在地藏菩薩金像前的某一道往生牌位。

“兒很想你們”

低聲喃喃說著，眼前不由浮現父母那悉的音容。

自小子弱，爹爹和娘親待如珠似寶，把掬在手心養大，從不曾對紅過臉，永遠是那麼耐心，教識字，教琴棋書畫，教為人世之道

他們留給的記憶都是那般好

端木緋的眼眶因為回憶微微酸，角卻翹了起來，小臉上閃著璀璨的笑意。

“爹爹，娘親，兒為你們報仇了”

“肅王已經被押解進京，他犯下謀逆叛國之罪，證據確鑿，罪無可赦”

“爹爹，娘親，你們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

“”

端木緋跪在那裡與父母說了好一會兒話，說肅王，憶往昔，又說了些這一年的生活，與他們閑話家常。

爹爹，娘親，他們不用為擔心，過得很好，將來也會過得很好

隻要活著，就不會讓自己的人生留下憾

“爹爹，娘親，我一定會找到弟弟的。”

端木緋看著父母的牌位，神恬靜，烏黑的瞳仁明亮清澈，如同閃耀著繁星的夜空般。

當年，年僅三歲的弟弟隨母親一起前往隴州探父親，在臨澤城附近遭到國人的追擊，母親被其挾持，弟弟則下落不明當時隴州一帶兵荒馬，生靈塗炭，可謂殍千裡。

知道以當時的形，才三歲的弟弟很難活下來，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隻要沒見到弟弟的，就未必沒有希

無論是祖父祖母，還是，都堅信弟弟一定還活著

八年了，弟弟現在也十一歲了。

還記得弟弟小時候長得更像爹爹，子也如爹爹般沉靜，才三歲的人兒就裝小大人

想著弟弟那可的模樣，端木緋的臉更和了。

“爹爹，娘親，兒下次再來看你們。”又給父母磕了一個頭後，端木緋就從團上站起來，走出了地藏殿，一直來到一個分叉口前，忽然停下了。

端木緋不想起去年兩次都在碑林那邊遇到了封炎，心裡就咯噔一下算了，今天還是不去碑林了

難得來了，乾脆去藏經閣轉轉吧

皇覺寺的藏經閣藏書數萬卷，裡麵不僅收藏了許多佛家經書，還有其他儒、釋、道各種經書，以及文史典等等。

藏經閣也是皇覺寺中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

端木緋正要改走左邊的小徑，卻瞟見一道頎長拔的青蓮形從前方的一道月亮門走出，朝這邊信步走來。

端木緋如遭雷擊般呆立原地，傻眼了。

又是封炎

怎麼這麼巧，封炎正好又來了皇覺寺，還冤家路窄地讓給撞上了

端木緋心裡幾乎是哭無淚了，卻沒膽子直接逃走，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看著封炎一步步地朝他走進，步履輕快，角噙著一抹閑適的微笑，悠閑如一隻優雅的大貓。

然而，在端木緋眼裡，豹子本就不算是貓

“蓁真巧啊端木四姑娘。”封炎在幾步外停下腳步，含笑看著端木緋，眼神似水，說不出的瀲灩人，攝人心魄。

封炎一眨不眨地看著端木緋，本就捨不得眨眼。他早就知道今天會來皇覺寺，像上次一樣特意讓人封閉了地藏殿，又在此候著。

“封公子。”端木緋若無其事地與他見禮，笑語盈盈地謝過對方，“這一次真是多虧封公子出手相助了”

沒有封炎，要報仇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日，計劃不會進行得如此雷厲風行，如此順利。

聞言，封炎的角揚了起來，眼底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心裡歡喜雀躍得快飛了起來他就知道蓁蓁一定會滿意的

不過，還是太便宜肅王了

要不是計劃實行時，肅王已經遠在閩州，封炎真不得借拿下他的機會狠狠打上一棒

當年，阿辭的父母去了時，阿辭是那麼那麼難過

想起往事，封炎的眸子裡著一抹心疼，以及同的哀傷。

所幸

他終於還是幫著阿辭報仇了

封炎深深地看著端木緋，清了清嗓子，正道“都是自己人”蓁蓁何必跟他客氣

話落之後，他藏在鬢發間的耳尖瞬間就紅了起來，像是染了胭脂般紅艷滴，斜飛的劍眉下，那雙眸越發瀲灩璀璨，亮得驚人，目灼灼地盯著端木緋，想讓明白自己的心意。

端木緋卻是又怔住了。

都是自己人

都是自己人

都是自己人

這句話在腦海裡反反復復地回著，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小臉微僵，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瑟瑟寒風中的一片落葉隻能可憐兮兮地隨風打著轉兒

完蛋了

果然是和封炎徹底綁在一起了，再也下不了這條“賊船”了

老天爺彷彿知道的心思般，一陣風猛地拂來，吹得鬢角的幾縷碎發淩地飛舞起來，也吹得上方的樹葉沙沙作響，那綠的杏葉如同一隻隻翠蝶振翅群舞

一片葉子調皮地朝端木緋的肩膀落下，封炎信手一拈，就把那片小扇子般的葉子夾在了指間，把玩了兩下，笑地提議道“端木四姑娘，我們去看花燈吧”

因為迎春宴上橫生枝節，害得封炎本來要帶蓁蓁去看元宵花燈的計劃被迫耽擱了，這半個月來，每每想到這一點，封炎心中就各種懊惱。

耐心等了這麼多天，他總算是有機會邀他的蓁蓁一起去看花燈了。

想著，封炎又眉飛舞起來。

花燈端木緋早就把花燈之約忘得一乾二凈，此刻聽封炎一說，才驟然想起他們之前約好了元宵節一起去看花燈的。

端木緋的眼角了一下，提醒道“封公子，元宵都過了半個月了”現在又是大白天。

封炎挑了下右眉，得意洋洋地說道“端木四姑娘，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說著，他率先出步子，朝東南方走去。

端木緋在原地停了一瞬，心裡幽幽嘆息，偏偏實在沒勇氣反抗封炎，隻好慢悠悠地拖著步子跟了上去。

漸漸地，端木緋就發現四周的香客越來越多，如同萬流歸宗般朝同一個方向走去，他們看來皆是興致，神采飛揚。

莫非真的有花燈看端木緋登時眼睛一亮，也來興致了，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走了一盞茶後，皇覺寺的東門就出現在了前方，約能聽到寺外傳來陣陣熱鬧的喧嘩聲，他倆走得越近，那聲音就越清晰響亮，寺外顯然聚集了不人。

端木緋靈一閃，終於想了起來，今天是二月初二，是春龍節，皇覺寺在這一天素有舉辦廟會慶祝的習慣。

皇覺寺是皇家寺廟，素來不許平頭百姓，可是這廟會是在寺旁的空地上舉辦，卻是人人可以來的，一向十分熱鬧，今天也不例外。

原本端木緋覺得皇覺寺裡今日沒什麼人，可是此刻看著正前方那熙熙攘攘的廟會，方纔知道原來人都到聚集到這裡來了。

廟會裡，一陣陣嘈雜的吆喝聲與說笑聲疊在一起，熱鬧非凡。

一眼去，就見那各家攤位上擺的東西是琳瑯滿目，乾果點心、麵風車、扇麵繡品、胭脂水、草編竹篾可說是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

最吸引端木緋的還是半空中那一大片閃閃爍爍的燈籠，數以千計的燈籠麻麻地掛在上方的樹枝上，走馬燈、玉兔燈、葫蘆燈、貓兒燈、娃娃燈、孔雀開屏燈、南瓜燈造型各異，五彩繽紛，猶如火樹銀花，絢爛至極。

“好漂亮的花燈”端木緋仰著頭看得驚嘆連連，心裡隻覺得皇覺寺為了這廟會還真是費了不心思。

上方那萬千燈火映在烏黑的眸子裡，讓的眼睛似含著璀璨星河般瑩瑩生輝。

見狀，封炎得意得尾都快翹上了天，最瞭解蓁蓁的人就是他了，他就知道會喜歡的

因為元宵節沒能帶蓁蓁去看花燈，封炎從千雅園回來後就讓人把京城裡剩餘的花燈都給買了過來。

等他前兩天得知端木緋今日要來皇覺寺上香後，就公私用了一番，讓五城兵馬司的人一起把這近千個燈籠都掛在了廟會裡。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纔算有了幾分燈會的味道。

封炎滿意地了下，又想到了什麼，拋下一句“等我一會兒”，就像猴子一樣三兩下地爬上了離他最近的一棵老槐樹，在這眾目睽睽下，直接從樹上拿了一盞貓兒燈和一盞玉兔燈下來。

“拿著。”

他把那盞貓兒燈往端木緋跟前一送，端木緋就一個口令一個作地接過了。

“走，我們逛廟會去”封炎笑得滿意了，用他手裡的玉兔燈撞了撞那盞貓兒燈，兩盞燈籠就齊頭並進地往前去了。

白的玉兔燈做得十分緻，栩栩如生，那一對長長的耳朵呈倒“八”形豎立著，說不出趣致可。

端木緋盯著那玉兔燈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拿著玉兔燈的封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興味盎然地勾了勾，沒想到下一瞬，就見封炎把自己的玉兔燈塞給了，又走了的貓兒燈。

端木緋又一次傻眼了。

封炎對著眨了眨眼，彷彿在說，別客氣，我知道你更喜歡這隻玉兔燈。

端木緋心裡又是一陣一言難盡，隻是覺得封炎明明是個男子，可是拿著這麼隻可玉兔燈居然一點也不違和

算了，反正這玉兔燈也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