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二十點四十六分。

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審訊室。

尹劍帶著一種極為複雜的心走進了審訊室，他將要面對一名特殊的嫌疑人。對他來說，這名嫌疑人的犯罪事實是如此的清晰，可這場審訊無疑又是他刑警生涯中最為艱難的一次。

這種覺不尹劍有，審訊室里的其他幹警也無不例外。

事實上，對韓灝的審訊已經持續了一整天的時間，可審訊筆錄上還未出現任何有價值的記載。在提審幹警的眼中，韓灝那威嚴的不可違抗的大隊長形象早已深固，即便此人現在已經為了鐵柵欄后的疑犯，他們還是無法將那巨大的心理落差調整過來。韓灝也因此得到了遠超普通犯人的待遇。因為被關在鐵柵欄之後，他的手銬甚至都被摘掉了。

而另一方面，這些下層警的審訊技巧很多都是經韓灝手把手地言傳教而來，現在反過來要將這些技巧用在「師父」上，這種貽笑大方地事又有誰能泰然之呢？

所以當尹劍進屋裡之後，原本在主持審訊的幹警趙鋮立刻起湊到尹劍面前嘀咕道：「你可來了。快接過去吧，這活我實在是干不下去了。」

「什麼況？」尹劍低聲音問道。

「他什麼也不說，就是說要等你來。」

尹劍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撤吧。」

趙鋮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退出了屋外，尹劍則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鐵窗的韓灝一言不發地看著尹劍，他的雙眼布滿了。

「韓隊……」尹劍躊躇著，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韓灝「嗤」地冷笑了一聲：「還我韓隊幹什麼？你現在應該我犯罪嫌疑人韓灝！我以前是怎麼你的？在氣勢上輸給對方，你的審訊就輸了一半！」

「韓……韓隊……」尹劍努力了片刻，仍然無法改口。他索徹底放下了段，用三分懇求的語氣說道：「你就別為難我們了，是什麼況就著實說吧！」

他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韓灝愣住了，後者怔了半晌之後，這才反問：「你怎麼才來？」

「局裡有些安排。」尹劍略一猶豫，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是人事調方面的事……羅飛會為市刑警隊的代理大隊長。」

韓灝只覺得心口一陣氣翻湧，抑鬱難當。要知道人的境遇就怕對比。短短一兩天之前，這個羅飛還是自己眼中的犯罪嫌疑人，可現在雙方的境卻完全掉了個。驟然得到這樣的消息，實在是令人難以承。

良久之後韓灝才緩過勁來，苦笑著問道：「他什麼時候上任？」

「調令已經發下去了，應該明天就會正式上任。」

「好啊。」韓灝閉起眼睛輕嘆一聲，「正好可以趕上對我的審訊，這下他可有機會出一口惡氣了。」

尹劍顯然不認為羅飛會如韓灝般睚眥必報，不過他還是勸解道：「韓隊，你就別拖到他來了。有什麼況就跟我們說了吧，大家畢竟都是你的弟兄，怎麼也不能給你難堪……」

尹劍語氣誠懇，韓灝也不免有些容。不過沉默片刻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今天說不了……我太累了，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好吧。」在這樣的氣氛下，尹劍也樂於給自己先找個臺階。他看看邊的兩個幹警，「你們先把韓隊長帶下去休息吧。」

「這個……」一個小幹警似乎有些糊塗，渾渾然問了句，「怎麼帶？」

尹劍咬了咬：「什麼怎麼帶？按制度來。」

「是！」小幹警答應得雖然乾脆，但真來到韓灝面前時又變得畏畏的樣子，「韓隊長，我……」

韓灝主把雙手出來：「銬吧。」

小幹警一邊給韓灝帶上手銬，一邊說道：「你上的東西……還得清一下。」

韓灝抬起胳膊，讓小幹警從他口袋裡把鑰匙、證件、錢包、手機等等的件全都清了出來。當這一切完之後，小幹警的目又盯在了韓灝的脖子上。

那裡帶著一個金屬質地的掛墜，按照規定，這也是必須取下來的。

韓灝注意到對方的目，淡淡地說道：「這裡面是我兒子的照片。」

小幹警求助地看向了尹劍。

尹劍略一猶豫：「你把那個墜子檢查一下吧。」

墜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那其實是一個可以翻蓋的銅製鏡框，將翻蓋打開之後，有機玻璃的扣面下的確著一張照片。照片上那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著胖乎乎的笑臉，惹人喜。

這樣的墜子唯一的安全患便是可能有的嫌疑人會將其用於吞咽自殺，但尹劍相信韓灝決不會這麼做，所以他最終允許韓灝將墜子佩戴在上。

韓灝的心沸騰了一下，不過這個變化毫沒有在他的臉上顯現出來。

他猜到幹警決不會把扣面拆下，再揭開那張照片。所以沒人會發現藏在照片背面的那一段鐵。

對於一個懷絕技的前刑警隊長來說，這一小段不起眼的鐵卻能承載住太多的期……

晚二十一點零三分。

每次任務之後，他都要找個地方餐一頓。最近他上了淮揚菜。

綠春餐廳，全市最好的淮揚菜餐館。這裡裝修高檔，環境優雅，往來的賓客多是些舉止得的社會上流人士。

當他來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裝著打扮像極了一個年輕的高端白領。他總是坐在最角落的那張小桌。這是一個能觀控全局的位置，不管他到什麼場合，找到並佔據這樣一個位置都是他首先要做的事。

四周的燈和舒適，桌上的餐古樸典雅，兩側牆面的壁紙上繪著淡致的青竹……這樣的環境讓他到非常的滿意。

在這裡他的心可以安靜下來。

當然，更加令他滿意的還是那些餐中盛放的菜品。

一盅清蒸獅子頭，質細，湯鮮而不膩；一盤燙乾，刀功湛，口爽；還有魚。

就像川菜不了辣子一樣，淮揚菜里也不能缺了河鮮。現在正是鱖魚的季節，所以桌上的主菜正是一道紅燒鱖魚。扁闊的鱖魚靜臥在濃稠的芡湯中，周圍則點綴著一圈碧綠鮮的菜心，整盤菜散發出一種蠱人心魄的香氣。

他夾起了一顆菜心送口中，然後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面前的一隻高腳酒杯。杯中的葡萄酒閃著暗紅的澤，顯然詩上好的佳釀。不過他並沒有急著飲酒，而是慢慢地咀嚼著那顆菜心，隨著每一下的咀嚼，鱖魚的鮮香便從菜心的纖維中彌散出來，在齒頰之間悠然綿轉。等這一口的香味漸漸散去之後，他才把舉了良久的高腳杯湊到邊，輕輕地啜了一口。

非常小的一口。

佳肴需要配以酒，但他知道酒會降低自己的思維能力，同時還會放縱本可以抑住的緒，這個道理老師早就教導過他，而且他也切驗過其中的危害。

他從此之後再不多飲。

還好此刻能有用以佐餚的並不只是酒，還有一樣好的東西他是可以盡用的。

音樂。

妙的音樂來自於餐廳的中央。在那裡有一個兩丈方圓的人工水池，水池中心的平臺被設置了小小的表演區。

水面可以反聲波，這樣表演區中傳出的音樂便會更加的清晰和悅耳。經營者將中國古典園林中常用的技巧借鑒到了自己的餐廳中，其良苦的匠心可見一斑。

表演是多維的，有時候是鋼琴獨奏，有時候是聲獨唱，也有的時候是緻的水鄉舞蹈……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的喜，他每次來到這裡，便是要等待於晚上九點鐘開始的小提琴獨奏。

琴聲悠揚空靈，最適於洗去人們心頭的俗世塵埃。

演奏者是個年輕的子，面容清秀，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散在肩頭，純白的袖衫毫不吝嗇地勾勒出的玲瓏段，配著一襲翠綠的長，整個人就像是盛開在碧水中央的一朵潔白蓮花。

在演奏的時候總是閉著眼睛，也許這樣能夠讓更加專註地發揮出自己全部的音樂才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聽的音樂。反正他有一種奇怪的覺，那音樂似乎在引導著他，要帶著他走向一個早已遠去的好世界。

當一曲快要終了的時候，他把服務生到面前。

「給那個孩送一束最大的百合，記在我的賬上。」

給自己欣賞的表演者鮮花，這是綠春餐廳里的一個傳統。花的價格很貴，但餐廳會把其中一半費用轉到表演者的當場酬勞里。事實上這是客人對演員一種最為實際的鼓勵和讚許。

「好的。」服務生謙卑地彎下腰，「先生需要留言嗎？」

他搖搖頭：「你也不需要告訴是誰送的。」

「我明白了。」服務生鞠躬離去。而當孩結束這一曲的演奏之後，那一束百合也如約送到了的手中。

孩站起，百合在前散發著清香。向著聽眾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謝意，同時睜開了眼睛，像是要在人叢中尋找到那個給送花的人。

他從不希自己被別人找到，這次也不例外。不過他卻端坐不，坦然迎接著孩的目。

他知道對方不可能看到自己。

在那孩麗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卻是如此地蒼白無神。

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

2002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八點。

羅飛在上班的第一時間來到了市公安局的局長辦公室，在這裡他見到了那個一手將他調省城刑警隊的宋局長。

這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他個子不高，材已有些微微發福，腦門頂上的頭髮也落了不，出鋥亮亮的頭殼來。不過這些都不妨礙他獨有的那份威嚴儀態，這是一種在的氣質，決不會隨著時的變遷而衰退半分。

羅飛已經換上了刑警隊長的服飾，他面對著自己的上級領導敬了一個莊重有力的警禮：「刑警隊長羅飛向您報到！」

「羅飛……」宋局長那渾厚的男聲沉了許久，最後卻只說出了短短的一句，「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羅飛的鼻子驀地一酸，心中的慨如海浪般起伏。不過他很快把這些緒都抑在了心底，在他的臉上，堅毅的神很快便取代了一掃而過的痛苦。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起案件，你早已是我的屬下了。」宋局長看著羅飛一聲輕嘆，「你知道嗎，那時所有的警隊都盯著兩個省警校有史以來最出的學員，一個是你，一個是袁志邦。」

羅飛迎著宋局長的目，然後他一字一字有力地回復道：「現在也還不晚。」

宋局長現出一微笑，對這樣的屬下，他還需要說什麼多餘的話嗎？

「去吧，去抓住他！」這就是他對本次會面最後的總結陳詞。

十五分鐘之後，刑警大隊會議室。

四一八專案組的員再次齊聚在一起，他們正在觀看投影儀上播放的一個視頻短片。

短片是用普通的攜帶型dv所拍攝，畫面較為模糊，再加上拍攝者本的水平實在業餘，經常出現的抖和毫無規律的鏡頭切換都給觀看者帶來了不困擾。

好在這些並沒有影響到視頻容的現。

總長4分55秒的視頻，是從一句髒話開始的。

「這他媽的就是地理課。」一名帶著黃耳環的高中男生對著dv鏡頭說道。隨後鏡頭被拉開，出現了一間教室的背景。在教師最前方的講臺部位，一名頭戴白帽子的老教師正在給二十餘余名學生授課。

畫面上，講臺下的學生顯然不在聽課：有人伏案睡覺，有人大聲閑談，有人對著鏡頭比劃下流手勢。不過這些都還不算什麼，因為很快有個捲頭髮的男生高聲起鬨說：「下面讓我們的謝冠龍同學給大家表演一下。」